大皇子倒台,漕運總司易主,睿王府的聲勢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府中大擺慶功宴,往來賓客如雲,文武官員、勳貴世家絡繹不絕,連幾位原本中立的閣老都派人送了賀禮。絲竹管弦,觥籌交錯,一派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
蕭戰作為頭號功臣,自然被眾人簇擁著敬酒。他今日穿著禦賜的麒麟袍,難得人模狗樣,臉上掛著慣有的混不吝笑容,來者不拒,酒到碗乾,引得一片喝彩。
“蕭太傅海量!”
“太傅智勇雙全,實乃我朝棟梁!”
“下官敬太傅,日後還望太傅多多提攜!”
蕭戰哈哈笑著,又連乾了三碗,抹了抹嘴,正要再吹噓幾句自己當年在沙棘堡“一人喝翻一隊蠻子”的光輝事跡,忽然,他臉上的笑容一收,手臂猛地揚起——
“哐啷!”
手中那隻盛滿美酒的青玉碗,被他狠狠摔在鋪著紅氈的地麵上,頓時粉身碎骨!清脆又刺耳的碎裂聲,像一把剪刀,瞬間剪斷了滿堂的喧鬨與歡笑。所有人都愣住了,錯愕地看著突然變臉的蕭太傅,不明白這位爺又抽什麼風。
隻見蕭戰環視全場,眼神銳利如刀,方才的醉意似乎一掃而空,聲音帶著金石般的冷硬,在驟然寂靜的大廳裡清晰回蕩:
“酒,喝夠了!馬屁,也聽足了!”他踢了踢腳邊的碎瓷片,“乾王是倒了,被圈禁了!大夥兒是不是覺得,從此高枕無憂,可以躺著享福了?”
眾人麵麵相覷,不敢接話。
蕭戰冷笑一聲,音量陡然提高:“放屁!做夢!刀,還他娘的懸在咱們每個人脖子上!沒落下,隻是暫時看不見了!”
他掰著手指頭,一項項數過去,每說一句,就仿佛在平靜的湖麵砸下一塊巨石:
“內務府那筆爛到根子裡的糊塗賬,查清了嗎?銀子都流到哪個耗子洞裡去了?”
“東南沿海那些神出鬼沒、掛著莫名其妙旗號的‘鬼船’,剿滅了嗎?他們運的是什麼?接的是誰?”
“還有這朝堂上——”他目光如電,掃過幾個笑容僵硬、眼神躲閃的官員,“那些今天對你笑臉相迎,明天就可能背後捅刀子的,那些嘴上喊著忠君愛國,肚子裡全是男盜女娼算計的,哪個不是要命的玩意兒?!”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桌子,震得杯盤亂跳:“慶功?慶個鳥的功!老子告訴你們,寧王倒了,不是終點,是他媽另一個更麻煩的起點!都給我把皮繃緊了,眼睛擦亮了!彆等刀砍到脖子上,才想起來喊疼!”
說完,他也不看眾人精彩紛呈的臉色,抓起旁邊另一隻裝滿酒的碗,仰頭“咕咚咕咚”灌下,哈出一口酒氣,又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仿佛剛才發飆的是另一個人:“行了,該吃吃,該喝喝,老子就是給你們醒醒酒!接著奏樂,接著舞啊!”
宴會的氣氛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歡騰,變得微妙而壓抑。眾人心思各異地重新落座,但蕭戰那番話,卻像一根刺,紮進了不少人的心裡。
深夜,賓客散儘。睿王府書房內,隻留核心幾人。
李承弘揉了揉眉心,看向蕭戰:“太傅,宴席上那番話,是否過於……驚悚了?雖說是為了敲打,但也恐引人不安。”
蕭戰癱在太師椅上,翹著腳:“殿下,不是老子危言聳聽。你覺得,乾王倒了,他背後那些人,他那個在宮裡經營了幾十年的娘——安貴妃,會甘心?會不給他兒子報仇?會不給自己留後路?”
這時,蘇文清抱著幾本厚厚的、邊角磨損的賬冊,麵色凝重地走了進來:“殿下,你們看看這個。這是老朽通過舊日同僚,輾轉從內務府廣儲司一個老書吏那裡,悄悄抄錄來的近三年器物損耗明細賬冊,隻是其中一部分。”
李承弘接過,翻開。蕭戰也湊過頭來看。
賬冊記錄繁瑣,但蘇文清已經用朱筆圈出了關鍵處。隻見“安華宮”安貴妃居所)條目下,僅“瓷器”一項,就令人咋舌。
“景德鎮禦窯青花纏枝蓮紋碗,二十隻,損耗……十八隻?”
“鈞窯月白釉出戟尊,一對,損耗……一對?”
“定窯白釉刻花梅瓶,四隻,損耗……三隻半?”蕭戰念著,樂了,“這半隻是咋損耗的?摔碎了還留個底兒當煙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