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鎮國公府後門就一陣雞飛狗跳。
蕭戰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粗布短打,褲腿挽到膝蓋,腳蹬一雙沾著泥點的布鞋,頭上歪扣著頂破草帽,活像個起早趕集的莊戶把式。他正手腳並用地往一輛板車上搬幾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裡窸窣作響,是小心捆紮好的紅薯藤蔓扡插用的種藤)。
“輕點!哎喲我的祖宗,您放著我來!”二狗子著急忙慌地從門裡追出來,想接手,“大人,您真要親自去莊子上下地?這要是讓朝裡那幫老古董看見,又得參您個‘有失體統’!”
“體統?體統多少錢一斤?能當飯吃還是能當紅薯秧子插?”蕭戰頭也不回,小心翼翼地把最後一袋藤蔓碼好,拍了拍手上的灰,“這玩意兒金貴著呢,比那些老梆子的臉皮金貴!老子不親自盯著,萬一被他們當雜草薅了,我找誰哭去?”
他跳上板車轅頭,對趕車的莊戶喊道:“老趙,走著!去城外小李莊!快著點,趁著日頭還沒毒起來!”
板車吱吱呀呀駛出巷子,引來早起左鄰右舍探頭探腦。有認識蕭戰的,驚得揉眼睛:“那是……蕭太傅?咋這副打扮?逃難似的?”
“聽說弄了什麼海外仙藤,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親自種地去呢!”
“嘖嘖,這位爺可真是不走尋常路……”
板車後頭,還跟著幾輛驢車,上麵坐著七八個從府裡挑出來的年輕力壯、手腳麻利的小廝,以及兩個被蕭戰“硬請”來的、一臉懵的老農——王老漢和李老漢,都是睿王府莊子上經驗最豐富的老把式。
王老漢看著前頭板車上那位興致勃勃、哼著荒腔走板小調的太傅大人,惴惴不安地跟旁邊的李老漢嘀咕:“李老哥,這……這位貴人真懂莊稼活?彆是把咱們拉去陪他玩鬨吧?這海外來的藤蔓,聽著就玄乎……”
李老漢比較沉默,隻吧嗒口旱煙,幽幽道:“貴人讓乾啥就乾啥吧。反正地是他們的,種子……藤也是他們的。種壞了,總不能怪到咱們頭上。”
一行人就在這忐忑和好奇交織的氣氛中,出了城門,朝著睿王府位於京郊的小李莊而去。
小李莊早就得了信,莊頭李鐵頭就是之前管“勞動改造”的那位)帶著幾個莊戶管事,在莊子口迎著。看見蕭戰這副尊容從板車上跳下來,李鐵頭嘴角抽搐了一下,趕緊帶人上前行禮。
“行了行了,彆整這些虛頭巴腦的。”蕭戰擺擺手,直奔主題,“老子劃出來那五畝坡地,收拾乾淨了沒?”
“回大人,按您的吩咐,深耕了一遍,耙平整了,攏成了二十壟,壟溝也開好了,就等著下種……下藤。”李鐵頭彙報。
“走,看看去!”蕭戰一馬當先。
來到莊後那片向陽的緩坡地,果然,五畝地收拾得利利索索,二十條土壟整齊排列,土壤疏鬆,在晨光下泛著深褐色的光澤。這是莊子邊緣一塊偏砂質的薄地,以往種點豆子都長不旺,莊戶們都不太看得上。
蕭戰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讓人把板車上的麻袋小心抬下來。他親自解開一個麻袋口,露出裡麵青翠欲滴、長著心形葉片、帶著長長氣根的紅薯藤。
“來來來,都圍過來!”蕭戰招呼莊戶們,王老漢、李老漢也被推到前頭。“看清楚了,這就是老子跟你們說過的,來自海外的寶貝——番薯!也叫紅薯、甘薯!”
莊戶們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一捆捆看起來和本地野菜藤子差不多的綠秧子,麵麵相覷。就這?寶貝?仙糧?
王老漢膽子大些,顫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一片葉子,又撿起一根藤,看著上麵那些細小的根須,遲疑地問:“大人……這……這真是仙糧?老漢活了六十多年,種了一輩子地,沒見過這樣式的莊稼……這藤子,真能不挑地、不怕旱?插土裡就能活?一畝地……真能收上千斤?”他語氣裡充滿了難以置信。這年頭,上好的水澆地,精耕細作,一畝粟米能收個兩三百斤就是豐年了。上千斤?聽都沒聽過!
蕭戰嘿嘿一笑,知道光靠嘴說沒用。他腦子裡飛快地過了一遍那本《初級農技實踐指南》裡關於紅薯扡插的要點,咳嗽一聲,開始“授課”:
“王老漢,李老漢,各位鄉親,知道你們不信。老子開始也不信,但海外那些紅毛夷人,還有咱們船隊帶回來的消息,都這麼說!這玩意兒,原產地就在那些土地貧瘠、雨水不多的破島上,天生就是賤脾氣,好養活!”
他拿起一根藤蔓,比劃著:“看見沒?這些節上都有小根須,這叫‘氣生根’,說明它命硬,容易活!咱們不用種子,就用這藤,一截一截剪開,插土裡就行。它不挑地,坡地、沙地、旱地,都能長!還不怎麼招蟲子!比伺候稻麥省心多了!”
莊戶們將信將疑,交頭接耳。李鐵頭忍不住問:“大人,那這……咋種法?跟種菜似的移栽?”
“問得好!”蕭戰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看老子給你們打個樣!都學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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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戰讓李鐵頭拿來幾把剪刀,親自挑了一根健壯的薯藤,邊操作邊講解,嘴裡還跑著火車:
“第一步,剪藤!選這種顏色深綠、粗壯的,避開有蟲眼的。每截長度嘛……”他估摸了一下,剪刀“哢嚓”一聲下去,“大概這麼長,一拃多點,留三到四個節。看見沒?上麵留兩片葉子進行光合作用……呃,就是曬太陽製造養分,下麵這些節埋土裡就能生根發芽。”他差點把“光合作用”這詞禿嚕出來,趕緊糊弄過去。
“第二步,扡插!這是關鍵!”蕭戰拿起剪好的薯藤段,走到攏好的土壟旁,單膝跪下,用手在壟坡上斜著掏了個小坑。“注意啊,不能直著插,得斜著插!角度大概這麼斜,”他比劃著,“讓藤子躺在坡上,大部分節埋進土裡,葉子露外麵。為啥要斜著?這就跟人側躺著睡覺比站著睡舒服一個道理!利於紮根,還能防止積水爛了!”
莊戶們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比喻粗俗,但好像有點道理?
蕭戰把藤段斜放進小坑,然後用手把周圍的土壓實:“土要壓實嘍,讓根和土貼緊實,喝得到墒情。但彆壓太死,悶壞了。”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就這樣,簡單吧?比你們給婆娘挽頭發還簡單!”
眾人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氣氛輕鬆了些。
“接下來,說點注意事項,都拿小本本……呃,都用心記著!”蕭戰叉著腰,開始一條條往外蹦《指南》上的要點,夾雜著他自己的理解:
“第一,栽種時機!最好趁下雨前,或者陰天。現在這天氣就挺好,昨晚下過小雨,土還潮乎著,插下去省得澆水。要是大太陽天,記得傍晚再種,種完澆透定根水。”
“第二,密度!彆插太密,跟下餃子似的。一壟上,隔這麼遠插一根,”他大致比劃了一尺多的距離,“給它留夠長個兒的地方。這玩意兒藤子能爬老長,到時候滿地都是,太密了搶養分。”
“第三,肥料!”蕭戰加重語氣,“這玩意兒耐貧瘠,但也不是一點肥不吃。可以用點糞肥,但是!”他豎起一根手指,表情嚴肅,“必須用漚熟了的!就是那種在糞坑裡悶了幾個月,發了黑、沒了臭勁、跟爛泥似的那種熟肥!生糞不行,燒根!記住了,糞肥不能搞‘偷襲’,得‘文火慢燉’!”
他這通“偷襲”、“文火慢燉”的比喻,又把莊戶們逗樂了,連王老漢都咧開了沒幾顆牙的嘴。
“第四,管理!等藤子長長了,要是太密,可以適當提提藤,彆讓節上亂生根,分散養分。主要是防著彆讓雜草欺負了它就行。哦,還有,”蕭戰想起什麼,“這玩意兒葉子也能吃!掐點嫩尖,焯水涼拌,或者煮湯,味道不錯,也算是個菜!”
一圈講解下來,莊戶們從最初的懷疑,漸漸變得將信將疑,甚至有些躍躍欲試。蕭戰說的這些法子,聽起來雖然新奇,但條理清楚,細節周到,不像是一點不懂的人在胡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