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婷守在病房外的小客廳裡，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她換下了實驗室的衣服，穿著一身黑色套裝，頭發一絲不苟，但眼底濃重的青黑和嘴角緊繃的線條，泄露了她極力壓抑的疲憊與焦灼。她拒絕了所有探視，包括哭哭啼啼幾次想衝進來的顧小蘭，和結結巴巴、麵色慘白地送來一些資料的蘇羽。
“老師需要絕對安靜。”她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對所有人說，包括醫生和護士。她成了林默涵與世界之間的最後一道屏障，一道緊繃到極致的屏障。
她的內心遠不如表麵平靜。實驗室裡那詭異的一幕，像循環播放的恐怖片，在她腦海裡一遍遍上演。柳青妍的聲音，小蘭的聲音，從冰冷的機器裡發出……那些話語……
嫉妒？騙我？
她試圖用理性分析：係統被黑客入侵？某種先進的語音模擬和讀取技術？柳青妍為了接近默涵，動用巨額資金和技術手段策劃了這一切？甚至……利用了小蘭的不成熟，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獲取了她的聲紋和情緒數據？
這個推測讓她稍微好受了一點，但心底深處的不安卻絲毫未減。那聲音裡的情感……太真實了，真實到令人毛骨悚然，不像任何算法能夠模擬。
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信息，內容隻有一行字：
“顧博士，關於默涵的病情和……昨晚實驗室的異常，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柳。”
顧曉婷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她幾乎能想象出柳青妍發出這條信息時，那副看似溫柔體貼、實則步步緊逼的模樣。她怎麼敢？！怒火再次騰起，但這一次，混合著一絲被看穿秘密的心虛和恐懼。
她死死盯著那條信息，幾秒鐘後，猛地按下刪除鍵，仿佛那是什麼致命的病毒。
絕不能讓她靠近。絕不能承認任何“異常”。那台該死的機器……
她立刻拿出另一部加密通訊器，聯係了蘇羽。她的指令簡潔而冰冷：
“蘇羽，實驗室主機房，七號控製台下的‘晨曦’原型機，立刻進行物理隔離。斷開一切網絡連接，啟用最高級彆電磁屏蔽。沒有我的直接指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你。執行完後，徹底清除昨晚至今的所有相關係統日誌和監控記錄，所有備份一律覆寫銷毀。立刻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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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蘇羽明顯愣住了，結巴得更厲害了：“顧、顧博士？物、物理隔離？清、清除日誌？那、那老師的研、研究數據……”
“照我說的做！”顧曉婷的語氣近乎嚴厲，“那是默涵的意思。現在就去！”她搬出了林默涵的名義，不容任何質疑。
必須抹掉一切痕跡。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無論那是什麼，都必須被埋葬。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一棟可以俯瞰整個江景的頂層公寓裡。
柳青妍穿著絲質睡袍，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端著一杯早已冷掉的紅茶。窗外都市繁華的燈火，卻映不亮她眼底的憂慮和哀傷。
她看著手機上已讀但未回複的信息提示，輕輕歎了口氣。顧曉婷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那個女人的控製欲和警惕心，強得可怕。
她回想起自己做出的那個瘋狂決定。動用了家族基金的力量，繞過重重監管，獲取了“晨曦”非標數據接口的臨時權限。她提供的不僅僅是資金，還有她自己——最新的腦機接口掃描數據、長達數年的情感日記數字化檔案、甚至包括私下錄下的、她偷偷練習了無數次的、想對林默涵說卻從未說出口的話……
她不知道那些技術人員到底是怎麼操作的，也不知道最終效果會如何。她隻是抱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絕望的念頭：如果時間真的所剩無幾，那麼哪怕是以這種非人的、可能被視作怪物的方式，她也想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昨晚，她安排在研究所附近的私人安全團隊報告了實驗室區域的異常斷電和隨後到來的救護車。她立刻明白，出事了。而且，很可能與她那個瘋狂的“複製”計劃有關。
顧曉婷的激烈反應和迅速的信息封鎖，反而讓她證實了某種猜測。
那個機器……也許……真的“說”出了什麼。
一種複雜的情緒攫住了她。有恐懼，有羞恥，但竟然……還有一絲微弱到近乎殘忍的期待。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一部分，以某種形式，陪伴在了他的身邊呢？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發冷，卻又像毒藥一樣，帶著致命的誘惑力。
她放下茶杯，走到書房，打開一個加密的雲端存儲界麵。裡麵是“複製”計劃的部分原始數據備份和權限日誌。顧曉婷可以清除研究所裡的記錄，但這裡，還保留著一些痕跡。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很久。
是徹底銷毀這一切，當作一場荒誕的夢？還是……保留下來，甚至……嘗試去接觸那個存在於機器中的、“她”的碎片？
就在她內心激烈掙紮時，屏幕一角，一個極其隱蔽的監控提示窗口突然閃爍了一下。那是她通過基金會技術部門預留的、一個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後門日誌警報。
提示顯示：一分鐘前，用戶“su_yu”通過最高權限，執行了對“xc01”原型機的物理隔離和日誌清除指令。指令授權來源模糊，但執行ip地址定位在——醫院。
柳青妍的瞳孔微微收縮。
顧曉婷動作好快。而且，她用了那個結巴的男生蘇羽？這有點出乎意料。
她看著那個警報，沉默了良久。然後，慢慢地，取消了銷毀數據的操作。
反而，她調出了另一組極其複雜的加密通訊協議。
也許……她需要另一個“盟友”了。一個被顧曉婷排斥在外，卻可能擁有關鍵技術權限，並且……或許對某些真相同樣渴望的年輕人。
比如，那個看起來總是慌亂結巴，卻能在顧曉婷高壓下令下完成這種敏感操作的——蘇羽。
醫院裡，顧曉婷絲毫不知曉柳青妍的動作。她隻是感到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不安感，如同烏雲般籠罩下來。她覺得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個即將爆發的火山口，腳下的大地已經開始龜裂，而她卻不知道下一次震動何時到來，來自何方。
她看向icu病房裡那個毫無聲息的身影。
默涵，如果你能感知到這一切，你會怎麼想？你這輩子追求的絕對理性，最終卻引來了如此瘋狂而混亂的結局……
就在這時，生命監測儀上的心率曲線，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地波動了一下，發出了一聲短促的警報。
顧曉婷猛地站起身，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屏幕上，那原本微弱平穩的曲線，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乾擾，出現了一連串怪異、雜亂無章的峰值和穀底，仿佛……仿佛某種試圖溝通的、混亂的電信號。
僅僅幾秒鐘後，它又恢複了之前的微弱平穩。
醫生和護士快步進來檢查了一番，並未發現明顯異常，歸咎於儀器乾擾可能。
但顧曉婷卻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她死死地盯著那麵隔開她和林默涵的玻璃牆。
剛才那一瞬間，她產生了一種極其荒謬、極其可怕的錯覺。
仿佛那台冰冷的心率監測儀，剛剛代替某個被隔離、被屏蔽的存在，發出了一聲無人能懂的……
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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