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青溪城仿佛一頭重傷的巨獸,在廢墟間艱難地喘息。白日的喧囂與慘烈已然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繃到極致的寂靜,隻有修補工事的叮當聲和傷員偶爾的呻吟在夜風中飄蕩。
蘇羽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工蟻,在坍塌的缺口處忙碌著。他的“震天雷”雖然重創了敵軍,但也讓這段城牆的結構變得更加脆弱。沒有足夠的磚石和夯土,他隻能利用一切能找到的東西——斷裂的梁木、破損的家具、甚至是從倒塌房屋裡清理出來的碎瓦,混合著泥土,構築起一道簡陋而猙獰的臨時壁壘。這壁壘談不上堅固,卻布滿了尖銳的木刺和隱藏的陷阱,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捕獸夾,等待著吞噬敢於踏入的敵人。
“這裡!對…對!把這根木頭斜著打進去!下…下麵埋上最後那點鐵蒺藜!”蘇羽結巴地指揮著,聲音因為疲憊和焦慮而更加破碎。他不時抬頭望向城外官軍大營的方向,那裡燈火通明,隱約傳來人馬調動的聲音,像是一頭正在磨牙吮血的凶獸,讓他脊背發涼。
柳青妍穿梭在重新劃分的防區之間。她的腳步有些虛浮,白日的惡戰幾乎耗儘了她的體力,但她的眼神卻異常明亮,那是責任與決心燃燒的光芒。她仔細檢查著每一個士兵的位置,低聲交代著注意事項,拍打著那些年輕而恐懼的肩膀,傳遞著微不足道卻至關重要的勇氣。
“記住,你的任務不是殺死多少敵人,是守住這個垛口,守住你身後三尺之地。”她對一個嘴唇發白的新兵說道,聲音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新兵用力點頭,握緊了手中的長矛。
顧曉婷並沒有出現在城頭。她在縣衙臨時設立的指揮所裡,麵前鋪著“清風”和“明月”送來的最新情報。燭光映照著她冷峻的側臉。
“童貫連夜從後方調來了‘神臂弓’營,”她指著一條情報對林默涵說,“還有至少五個指揮的生力軍。他明天的進攻,隻會更猛烈。”神臂弓,是宋軍精銳的弩兵,射程和威力都遠超普通弓弩,對守軍的威脅極大。
林默涵看著地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童貫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那位宦官統帥顯然不打算給他們任何喘息之機。
“呂師囊那邊怎麼樣?”林默涵問道,這是另一個不穩定因素。
“暫時安撫住了,”顧曉婷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我讓人‘送’去了額外的藥品和食物,也加強了他們駐地周圍的‘崗哨’。不過,他們內部似乎也有分歧,有人想死戰,有人……心思浮動。”
正說著,顧小蘭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草藥湯走了進來,輕輕放在林默涵手邊。“姐夫,趁熱喝點,能提神。”她的小臉上滿是倦容,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連美樂都無精打采地趴在她腳邊。
“外麵情況如何?”林默涵接過碗,問道。
顧小蘭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低落:“傷員太多了,藥快不夠用了……而且,好多人都嚇壞了,特彆是孩子……”她沒有再說下去,但那種彌漫在普通民眾間的恐慌情緒,不言而喻。
這時,陳知謹也拖著疲憊的身軀走了進來,他剛剛安撫完一批聚集在衙門前、詢問戰況和去留的民眾。“聖公,民心惶惶,流言四起啊。有說童貫要水淹青溪的,有說朝廷調了天兵天將的……雖是無稽之談,但三人成虎,不得不防。”
林默涵默默喝著微苦的草藥湯,感受著那一點暖意流入冰冷的身體。他麵臨的,不僅僅是城外的強敵,還有城內逐漸蔓延的絕望和猜疑。他就像走在一條細細的鋼絲上,任何一方的失衡,都可能導致萬劫不複。
“陳先生,繼續安撫,告訴大家,我們在,城就在。”林默涵放下碗,看向顧曉婷,“曉婷,那些心思浮動的人,名單給我。非常時期,隻能用非常手段。”
顧曉婷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就在此時,一名“明月”小隊成員渾身濕透、帶著一身河泥的腥氣,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遞上一封用油紙緊緊包裹的密信。
“是從南邊,繞了上百裡,從水路泅渡送來的。”那名隊員喘息著說道。
顧曉婷迅速拆開,借著燭光看去,她的眉頭先是緊鎖,隨即緩緩鬆開,臉上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將密信遞給了林默涵。
林默涵接過,目光掃過那寥寥數語,瞳孔驟然收縮!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宋廷東南重鎮杭州,三日前發生大規模民變!亂民衝擊府衙,打開官倉,知府逃亡,城內一片混亂!而起因,竟是花石綱役夫不堪重負,加之聽聞青溪“聖公”屢敗官軍,遂揭竿而起,打出響應“聖公”的旗號!
這消息,如同黑暗中驟然劃過的一道閃電!
杭州,那可是童貫大軍後勤的重要樞紐之一!此地一亂,無異於在童貫背後狠狠插了一刀!
指揮所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震住了。
“消息可靠嗎?”林默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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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的是我們最早派出去的‘明月’,身份可靠,他用的是最高級彆的加密方式。”顧曉婷肯定道。
陳知謹激動得胡須都在抖動:“天意!此乃天意啊!童貫後方不穩,看他還能在青溪城下耗多久!”
就連蘇羽也忍不住湊過來,結巴地問:“真…真的?那…那我們是不是……”
希望,如同一顆微弱的火種,在絕望的灰燼中重新燃起。
然而,林默涵在最初的震驚過後,迅速冷靜下來。他走到地圖前,目光落在杭州的位置,手指從杭州劃向青溪。
“消息傳遞需要時間,等童貫收到杭州叛亂的消息,再做出反應,至少還需要幾天。”林默涵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而對我們來說,最危險的,就是接下來的這一天,或者兩天!”
他環視眾人,眼神銳利:“童貫不是庸才,他很可能已經收到了風聲,或者很快就會收到!所以,他隻有兩個選擇:要麼,立刻撤軍回援杭州;要麼……在我們得知這個消息、士氣大振之前,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攻下青溪,然後才能騰出手去收拾後方!”
他的分析像一盆冷水,澆熄了剛剛升起的興奮。
“也就是說,”顧曉婷接口道,語氣冰冷,“明天,可能是童貫最瘋狂、最不計代價的進攻。”
氣氛再次凝重起來。剛剛看到的希望,仿佛隻是懸崖邊一根脆弱的藤蔓,而他們,依然身處萬丈深淵之上。
“無論如何,這是個機會。”林默涵深吸一口氣,“把杭州叛亂的消息,有限度地放出去,隻告訴中層以上的軍官,讓他們心裡有底,但嚴禁擴散,以免官兵狗急跳牆,也防止城內有人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明白。”顧曉婷點頭。
“蘇羽,工事還要加快!柳青妍,告訴將士們,最艱難的時刻也許很快就能過去,但前提是,我們必須頂住這最後、也是最重的打擊!”
“是!”
眾人領命而去,腳步似乎比剛才輕快了一些,儘管前路依然布滿荊棘,但至少,他們看到了一絲微光。
林默涵獨自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清冷的夜風湧入,帶著硝煙和血的味道。他望向東方,那裡還是一片濃稠的黑暗。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是最深沉的。而童貫的雷霆一擊,或許就隱藏在這片黑暗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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