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譚笑七的人生哲學就是決不撒謊,因為撒一個謊要用100個謊去圓,忒累,譚笑七怕累。
當然一個人一輩子不可能不撒謊,譚笑七覺得那就得撒大的,值當的。
13號這天早上起床後,他確實在去水房的路上哼唱著“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海市很多自建房,都是把水房和廁所修在一起,廁所在水房的最裡邊,水房是海市的一個特點,這裡因為氣候的關係,不像內地洗澡需要熱水器,這裡直接用自來水洗澡,就是衝涼,這是最早意義上的乾濕分離,譚笑七也很讚這種設計。
每天上午10點,巷子口烤乳豬店準時殺小豬,一陣陣帶著奶味的幼豬的嘶鳴聲在華僑新村上空回蕩,譚笑七搬過來後,觀摩了一次殺豬,然後再沒光臨過這家店。
在海市和廣東,烤乳豬是一道有意義的名菜,不管是婚宴還是祭祀,都要有一整隻沒拆開的烤乳豬在席上顯眼位置。譚笑七曾很心疼那些小豬豬,覺得這麼幼小就給烤了,忒殘忍,但是養大了也是一個死,早死早托生吧。
譚笑七在三歲的時候,春節跟譚媽回大連瓦房店老家,趕上殺年豬,七八個小夥子按不住足有三百斤的肥豬,一個小夥子差點掉井裡,笑累了的譚笑七吃殺豬飯時啃了一個大豬肘的四分之一。
昨天晚上譚笑七在翡翠城大肆消費了一通後來,點了點藏在枕頭下的現金,不到一千,他覺得又該去趟海台了。雖然從小譚笑七就沒感受過缺錢的滋味,但是手裡有足夠備用的現鈔,是他一貫的生活習性。
這時北京到海市的機票是590元,沒有建設費,譚笑七的人生哲學之一是,手頭要留一張回北京的機票錢,以及一個星期的飯費。雖然他知道回北京沒有一點意義,但是彆的地方他也無處可去,畢竟北京是家鄉,熟。
在那個時候,機票比現在難買的多,還都是全款買,沒聽說過機票有折扣。就算海市是熱線,但是一天飛臨海市這個軍地兩用機場的正經航班不到二十班。
能買到7天後的機票可能都很難。很多大一點的公司都設票務專員一個崗位,譚笑七以前的那個公司,有個成都女孩專管票務,天天忙碌得緊,跟小個子關係匪淺。要是趕上海市有什麼全國性的活動或者會議,那姑娘說最好彆上趕著坐飛機。
譚笑七手裡的現金不到10張百元了,減去機票剩400。兩個月前租這個房時,譚笑七交了半年租金4800元+800押金,他那輛川崎250終於有了正經的安全停車場,譚笑七估算過,他每天的夥食費最低一天50,一個星期就是350。
可彆低估那時海市的物價水平,那時北京還沒取消糧票和副食本,北京糧店一級大米賣0.47元一斤,這裡一斤大米2塊,豬肉更是聳內地人聽聞,一斤豬肉5塊錢,北京是1塊8。譚笑七如果不出門,他一天的食譜是這樣的,去附近菜場買一斤帶皮豬肉,一塊豆腐,一把青菜,一顆大蔥,回來後用電飯鍋先燜夠他吃二頓的量,飯好了盛出來,將切好成塊的豬肉下鍋煮,然後依次放進豆腐塊和青菜,放些醬油和鹽,最後是大蔥,油汪汪的一大鍋,這樣小個子一天的飯就齊活了,營養夠,口味好,很下飯。譚笑七還買了一些四川大頭菜切成絲,他的理想是那種在北京可以買到的芥菜疙瘩,切成絲拌點熟油再加上蔥絲,用肉絲一炒,夾饅頭或者喝粥都是絕配,可是他轉了幾個附近的菜場也沒找到。
譚笑七去菜場,最震撼的是賣鱔魚的攤子,一條長凳上一邊豎著一根鐵釘,長凳周邊血淋淋的,大頭蒼蠅嗡嗡地纏繞那些如同小山一般的鱔魚殘骸,不肯離去。
譚笑七等著的貨船過幾天就到,回款最快也得二周後,所以他還得艱難度日。譚笑七同誌從來不開口跟彆人借錢,即使堂妹也在海市,他要是跟她開口,肯定不會空手而歸,但是譚笑七寧可去海台。
第一次參觀這套房子時,譚笑七的小眼快瞪圓了,這什麼缺心眼的設計師啊,把廚房和水房緊緊相連,開窗能看到衝涼的身影和嗅到廁所的芬芳。
小個子又拿了個回籠覺,中午時分走出華僑新村7條的巷子,從路口烤乳豬店往左,他還不知道10個小時後,他將掛著空擋,戴著銬子,在這個地方被押上楊隊的警車。
走出華僑新村就是龍華路,往西是龍昆北,往東是友誼商店,路邊種植高大的椰子樹,給不了路人一絲的樹蔭,還要留下很大個兒的椰子掉下,這玩意兒能要人命。
譚笑七口袋裡裝著兩張百元鈔票,他每次去海台都這樣,走路,不打車,更不騎川崎。
中午的太陽火爆熱辣,路上騎自行車的女士都戴長長的套袖,中巴裡的女性打陽傘,譚笑七覺得這是海市十大景色之一,還有這裡的出租車不開空調也算一景,唯一的好處就是幾乎輛輛的士透過車窗,傳出來郭富城的“對你愛愛愛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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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近期最流行的,前一陣流行的是伍思凱的“特彆的愛給特彆的你”。
譚笑七走到友誼商場時,汗濕透了他的長袖,譚笑七來了一年多,也知道在海市這種陽光比北京猛烈三倍的地方,還是不露胳膊和腿為好。
譚笑七喜歡口袋多的褲子,現在穿的是他在解放西路一家外貿商店買的工裝褲,大大小小7個口袋。這條褲子結實耐穿,設計合理,譚笑七穿在身上,儼然把他的身高提高了五公分。他那200塊就裝在小偷都下不了手的膝蓋拐彎處那個口袋,他的煙,打火機,鑰匙安放在各個口袋裡,一點都不覺得累贅。
譚笑七在友誼商店門前的過街橋下借用了一陣陰涼,向南朝著海台大廈走去。
那時的海台大廈坐落在海府路中段,這條路往東是省政府方向,直通瓊山府城,往西是還沒架起立交橋的南大橋,海台大廈東是長途汽車站,西是dc城,海台大廈在中間鶴立雞群,傲然獨立,大廈二層就是聞名遐邇的有二百多台機子的海市最大的牌機廳,每天來一試身手的玩家賭客絡繹不絕,傍晚到午夜,人流如織,很少有閒著的機子。
譚笑七作為資深玩家,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賭客,因為他知道見好就收,而這不是賭客的性格,譚笑七就是來賺點小錢的,他始終認為,隻要不貪,帶200塊錢來,最後肯定不會虧本離開的。
最近譚笑七保持著三天來一次的頻率,最近兩個月裡除了一次顆粒無收,他每次都帶著至少100塊的利潤離開,譚笑七知道牌機廳老板最討厭的就是他這德行的玩家,不過這種人不多,牌機廳老板最喜歡的就是那種跟機器叫死勁的玩客,邊玩邊罵,狂暴起來死錘屏幕,尤其是拿著百元大鈔迫不及待招呼小妹上分拍爆機的那種人,來一個能頂10個象譚笑七這樣的人。
譚笑七從來不比倍,更彆提價錢雙比倍了,那純粹是給老板送錢呢,這種人譚笑七統統稱呼為“宋先生”,譚笑七覺得跟機器較勁的人,都不是正常人。
譚笑七的策略是憋四枚,四枚一出,房倒屋塌,杜十娘從良,老板送煙,譚笑七下分走人。
簡單來說,每把押分2塊5,四枚是60倍,會吐150塊錢。
譚笑七的經驗就是,不能碰出過大分的機子,這樣的機子缺水,需要大量陷分才會出四枚。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彆胡亂找台空置的機子就坐下玩,需要觀察,需要知己知彼,譚笑七知道自己隻有200塊錢,所以不能草率。他常常能站著觀察一兩個小時,他覺得應該海台牌機廳老板的政策就是不許留機,簡單來說,就是沒錢滾蛋。譚笑七在北京也逛過幾個小規模的牌機廳,老板們都許可在一台機子裡輸進去太多錢的玩家留機,這在牌機圈叫做往回淘,而謹慎的玩家為了避免老板清零或者換版,都把界麵留在得分比倍。
二
譚笑七先在dc城買了瓶凍椰樹牌礦泉水,1塊5,比牌機廳便宜。
走進海台大廈一層大門,牌機廳二百台機子的背景音樂聲就哇啦哇啦激蕩著耳膜,這有如騎馬的人聽到了蘇佩的輕騎兵序曲,一口氣跑八百裡都不會覺得累。給譚笑七的感覺就是他能在這個噪音裡,先正法若乾個個翡翠城的花娘,然後再跑個馬拉鬆。
小個子走進牌機廳,四下一望,心中一喜,他看到一熟人正在罵機子。
這位熟人明顯在跟機子較勁,還是那種死較勁,他不僅是譚笑七在海台的熟人,還是翡翠城的熟人。
那個年代在海市呆過的青年人,就沒有不知道海口賓館翡翠城的,說不知道的就是裝,翡翠城是海市規模最大的喝花酒的地方,地位相當於韋爵爺的揚州麗春院。
譚笑七不是那種愛喝花酒的人,但是如果本地人吳來風喜歡,他就得陪著,還得陪好,陪得老吳眉開眼笑,心花怒放才行。
譚笑七跟眼前這位與機子較勁的熟人在翡翠城遇到過幾次,昨晚倆人的卡座緊挨著,結果是吳來風盯著隔壁卡座熟人懷裡的姑娘,這熟人頻頻回頭盯著緊靠吳來風的翠花。
此時熟人麵前機器蓋子上摞著一堆百元大鈔,那時百元是暗藍色,熟人拍爆機,這玩法就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後來美國有家叫做地獄咫尺的音樂製作公司ostepsfro),譚笑七覺得這家公司製作的如”viceory”“skystar”,令國人耳熟能詳的曲目,要是放在那時海台的機器背景音樂中,絕對能使得玩家扔更多的銀子進來。
譚笑七耐心地站在熟人身後觀戰,瞧著那堆百元有時高高的,有時就剩薄薄幾張,然後又摞得高高的,周而複始。當熟人麵前的錢堆又一次見底時,他煙沒了,回頭正要招呼牌機廳的上分小妹,卻見到一根碧雞遞在眼前,他衝著譚笑七點點頭,接過煙去。
他小氣這一輩子,煙是絕對不可能戒的,隻不過隨著手頭的鬆和緊,不時更換香煙的牌子,有錢時抽九毛九一盒的大重九,錢緊時買三毛二一盒的碧雞,反正都是雲煙,都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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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殺紅了眼,絲毫不在意碧雞的辛辣和嗆嗓子,意圖以力再戰,那堆錢再次高高的。
遺憾的是,他的賭運到頭了。
譚笑七之所以搞見好就收,主要是100塊錢省著點能吃三天飯,而一個人的賭運不可能總是夏天,也不可能總是冬天。
熟人四下張望,又看了看譚笑七,小個子覺得他大概想開口借錢,下意識站遠點。
譚笑七不想接熟人那台機子玩,套用電影【南征北戰】裡敵軍長的話,不是我們無能,而是機子太狡猾了,一般這種被暴力拍爆機的機子,會吃分很久後才能重新吐分。
但是譚笑七覺得,熟人接踵而至的好運仿佛跑到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