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過【偽裝者】的觀眾應該記得明台和程錦雲的那場相親,事實上那時上海的體麵人家選擇門當戶對的相親方式就是這樣,不是在彙中飯店咖啡廳就是在禮查飯店,門口接待員接過男士的大衣和女士的外套,男士要彬彬有禮地幫女士拉開座椅,女士致謝後要撫一下裙子才可以落座。
其實前戲再多,為的也就是最後那一下子,相親相親,白相相啦,尼個男人在哪裡工作,鈔票幾多,結婚是打算在石庫門租房子還是在裡弄買房子,家裡兄弟姐妹可多,婆媳關係好不好處?
男的要是自我吹噓,不對是介紹說阿拉在渣打工作,中級文員,一個月銅鈿一百五十大洋,女的就會主動從對麵坐到男人身邊。要是一位月薪五百個大洋的買辦,當然這種概率萬中無一,但總有個萬一吧,那樣當天晚上兩個人就能發生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要是男的介紹自己是在商務印書館上班,老爹也是商務印書館技工,家裡住在寶山路印書館宿舍區,再過兩年自己也會分到一套兩室一廳。
妥妥的,哪怕這位男士長的尖嘴猴腮,該女孩也會想象自己會生幾隻猴子。
這就跟現在一個女孩遇到一個在北京二環內名下一套300平精裝公寓,剛提一輛全新奔馳s450,年淨入2000個的尖嘴猴腮一樣,相貌已經不重要了,彆說一定會心甘情願嫁過去,再送一個妹妹都行。這和當年在商務印書館的條件幾乎一樣,。
那時的商務印書館,比今天的很多企業都更稱得上是良心企業,幫員工繳納五險一金,分房分公寓,報銷醫藥費,職工公寓配套醫院學校,等等。
那時一套石庫門住宅要三千大洋,一套裡弄公寓更是要花一萬銀元才能買下。
許慶敏就是在1926年出生在寶山路商務印書館公寓,他爹許景由是商務印書館的老員工,當他的服務年限到了時,就恰如其分的結婚,理所當然地拿到一套一室一廳四層樓鑰匙。
許景由是商務印書館的高級電工,月薪八十銀元。因為電工屬於需要二十四小時候命狀態,所以他比管理層初級人員更早地分到住房。1926年在石庫門家庭整租一套小房子,每個月租金20銀元。許景由的父母和他一起住,媳婦是安徽人,每個月發薪水後,許景由都會給嶽父母寄去半個大洋,方便在農村的嶽父母買鹽打油。
ca)夜校學習基礎電工課程,後來又去了黃炎培先生創辦的中華職業學校學習機械原理,憑借這兩項學習經曆,1920年考進商務印書館擔任電工一職,負責印刷車間的電力維護,廠裡的是從德國買進來的輪轉印刷機,湯姆生自動鑄字機,要保證電壓穩定,防止電力波動性停機。
1925年,廠裡引進了電動自動裝訂機,許景由要製作適配電路。
總而言之進廠六年多,許景由幾乎二十四小時待命,隨時準備搶修各種停電故障,很快他的月薪就從開始的三十銀元漲到八十銀元,每逢夜間加班,前半夜加半個銀元,整夜搶修加一個半。
許慶敏出生前不久,印刷車間因為散熱不暢,主電機燒毀,許景由連續加班拆卸維修,加上備用電機維護保養情況良好,使得廠裡的損失降到最低,許景由被一次性獎勵二十大洋。
孩子尚未出生前,許景由就下決心,如果是兒子,就把自己的一身電工手藝傳給孩子,多少小青年哭著喊著要當他徒弟,但是許師傅深知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的千古道理,以各種理由拒絕,包括印刷車間主任的侄子。
許景由覺得自己如今的職位真是太好了,哪怕需要自己隨時待命,那時的電力係統和電力設備良莠不齊,需要電工用心維護,所以一天下來,下班回家的許景由覺得非常疲憊,經常還沒睡下兩個小時,就又被喊了起來,但是許師傅覺得很愉快,老板能看到和理解他的辛勞,加班費從來沒缺過。
老板說了,老許老婆生孩子,廠子裡報銷四分之三的醫院費用。在這樣的公司裡做事,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二
凡是見過小時候許慶敏的人,都覺得這孩子長大了一定要去滬上最大的明星影片公司當演員拍電影當明星,這齒白唇紅,眉目如畫,如同粉雕玉琢,說的就是許慶敏小朋友。但是沒人說他長的像女孩,他就是一個漂亮無比的小男孩。許景由的同事都感歎,意思就是將來這孩子不知道會謔謔多少女孩子。
不幸的是,許慶敏先是被印刷車間主任的侄子盯上了,然後是車間主任,還有彆人。
車間主任叫崔猛,許慶敏出生這年,崔猛二十九歲,因為某種特殊原因,他沒有娶妻成家,侄子是他哥哥的孩子,叫崔萬誌,崔猛的哥哥比他大三歲,1926年,崔萬誌十一歲。
崔猛是個狠人,蓋因沒有家庭的緣故,很大精力都放在印刷車間的運作和維護上,那個時候一般的車間主任月薪為一百大洋,而崔猛領導下的印刷車間效益好,月薪一百二十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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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慶敏出生這年,是商務印書館效益最好的年頭,當年出版書籍四百餘種。
印刷車間有排字工一百五十人,印刷工二百人,裝訂工一百人,學徒和雜工五十人,加起來足足五百人,領導這樣一支龐大的隊伍,沒兩把刷子肯定玩不轉。
逐漸長大的崔萬誌仗著崔猛的車間主任名頭,在印刷車間橫行霸道。奇怪的是他雖然混球,但是從不欺負女性。在印刷車間的一百位裝訂工裡,女工占八十七位,其中不乏年輕貌美者。不明就裡的外人會誇這小子有底線,從不騷擾女工,事實上有些女工為了能從崔主任手裡落點好處,還希望崔萬誌來騷擾她們呢。
當許慶敏長到十歲時,大家才明白崔萬誌打的什麼算盤。
又一次夜間印刷車間的電路出了問題,而許慶敏的媽媽回了安徽老家,許景由不忍心讓老父母帶淘氣的兒子睡覺,許景由隻好帶著兒子第一次走進印刷車間,正跟著叔叔瞎溜達的崔萬誌一眼就盯上了許慶敏。
那個時候雖然大家都知道兔爺是個什麼意思,但畢竟在現實裡很少能親眼看見活的兔爺,如果許景由知道崔萬誌就是個兔爺,打死他也不會讓自己兒子被崔萬誌發現了。
一個人的命運一半由天定,崔萬誌就是許慶敏的命運。狡猾的崔萬誌不急於對許慶敏下手,他知道自己叔叔很需要許景由這位資深電工的密切配合,要是叔叔的職位不保,自己也會跟著倒黴。
崔萬誌知道一些身處高位的人,口味和他一樣奇特,所以他不僅要享用許慶敏,更要把這個漂亮的小男孩賣個好價錢。
還是老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從見到許慶敏的第一麵起,崔萬誌罪惡的眼睛就打探著小男孩的一舉一動,為了達到長期控製的目的,他要知道許慶敏的性格,就得忍住垂涎的口水,去接近許慶敏。
於是許景由欣喜地得知,廠裡風傳很難搞的崔猛的侄子崔萬誌,和許慶敏交了朋友。許景由清楚崔主任在老板心中的位置,他覺得兒子認崔萬誌當乾哥哥,應該是一件大好事。
商務印書館有學塾,但是許景由並不是很熱心讓兒子去上課,他準備等兒子再長點個子,就開始正式收兒子為徒,手把手地教給他自己一身的電工知識。
在許慶敏十歲那年秋天,許景由發現印刷車間的電路三天兩頭地從傍晚到夜間出問題,恰好自己的老父親重病纏身,雖然印書館承擔一部分醫療費,但是老人身體的基礎很差,一旦自己需要搶修電力故障,妻子要照顧老人,就沒人管孩子了。不過許景由覺得,一個男孩子能出什麼大事,彆被拐子得手就好。許景由平時在這方麵對兒子教育頗多。生下許慶敏時,醫生就說過,他妻子再懷上孕的可能性很小了。
一個晚上崔萬誌帶走了許慶敏,後半夜才回來,這個夜裡許慶敏經曆很多很殘酷。整夜照顧老公公的許景由妻子根本沒注意到兒子的變化,隻是責怪他不該這麼晚才回來。對於兒子說的在外邊洗過澡了,更沒覺得有什麼,崔萬誌很細心,他把賣許慶敏得來的五百塊大洋分給許慶敏五十塊,並且幫他用布分層包好,免得許慶敏的父母聽到那悅耳的銀元碰撞聲音。
崔萬誌知道,要控製一個人,隻靠暴力不行,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會有反抗。金錢才是最有效的手段,人一旦貪了,彆的就都不在乎了。
崔萬誌不僅懂得用金錢控製對方,還懂得控製自己,他知道一旦需求泛濫,就是毀滅之時。雖然他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很會抓住他獵物的心理,獵物需要時間療傷,需要時間藏好那五十枚大洋,需要心理建設,需要當他崔萬誌再次呼喚獵物時,許慶敏能乖乖上套,
三
隨著日寇的鐵蹄進入上海,商務印書館先是搬去長沙,然後是重慶。許景由堅持帶著老婆孩子和守寡不久的老母親一起,隨著工廠的遷移堅持維修工廠逐漸減少的機器。
崔萬誌一直眼不錯珠地盯著許慶敏。崔萬誌想過,要是許景由敢帶著一家老小離開自己的視線,他就把許家一家子都滅了,隻留下小男孩。
搬遷路上,在崔萬誌的引誘和拉攏下,印書館一位副總和一位總管加入了殘害許慶敏的行列,當然崔萬誌幾個有同好的嘍嘍也會從中揩油。這時崔萬誌在許慶敏身上賺取的銀元已超過八千,許慶敏自己也有七百五十大洋的儲蓄。
許慶敏終於發現,除非他自己豁出去逃跑,否則永遠無法逃脫崔萬誌的魔爪,他不光是舍不得離開父母,因為性格的軟弱,他除了當兔子他什麼都不會,既然跑出去也逃不脫同樣的命運,還不如就現在這樣呢,好賴隻要聽話,崔萬誌他們隻有一點小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