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後來孫農告訴七哥,她童年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大雨裡看著譚爸掄著棍子一下一下打在七哥身上,而自己無能為力,甚至就算是哭也隻能悄悄飲泣,不敢哭出聲來。
令譚笑七意外的是葉永嘉和許林澤也在不多的旁觀者者中,他倆是從孫農嘴裡得知譚笑七已經一個禮拜沒正經吃過飯了,從食堂買了一份米飯和肉片炒西葫蘆給譚笑七送來晚飯。就是說這起毆打事件的目擊者有三個人,經曆者兩個人。
從各人對這件事的回憶上,譚笑七就知道人類的記憶是有多麼的不靠譜,孫農記得譚爸譚媽他們回來時就已經下雨,葉永嘉記得一出食堂就下,許林澤記得是走進四塊玉的院子開始下的,當然了譚笑七不會去向施暴者譚爸印證,譚笑七記得很清楚,那場大雨是譚爸剛開始打的時候下的。
後來譚笑七發覺自己挨了這場暴打之後,仿佛開了天眼,瞬間早熟了同齡人至少十年。
還有一點,就是每次他挨打受委屈,都會收獲一波好朋友,例如這次的許林澤,小姑娘回家後就向媽媽哭訴剛剛目睹的譚笑七無端挨打一事,身為訓練局副局長的許媽媽,又把葉永嘉叫來問了個清楚,就告訴女兒以後讓譚笑七每天來食堂吃午飯晚飯,許林澤又哭說這個男孩子還得帶著一個不是親妹妹的小妹妹,許媽媽沉吟一下,告訴兩個小孩,以後每天飯點時每個人打兩份飯,拿出去給那倆孩子吃。
對於譚笑七來說,這是劃時代事件。
接下來說一下偷雞事件的前前後後。
在譚爸譚媽搬去南河沿等待譚笑九的出生同時,孫媽的工作也忙碌起來,這個時候是北京居民冬儲大白菜的關鍵時節,每個副食店都肩負的居民們過冬有菜吃的重任。因為那個年代北京沒有反季節蔬菜,北京的冬季寒冷乾燥,運輸和栽培蔬菜手段稀缺,1955年蔬菜大豐收造成積壓腐爛,1956年洪澇災害蔬菜減產,自1957年開始,北京開始了冬儲大白菜統購統銷的方式。
七十年代的每年11月7號,居民們自覺地在副食店門前排起長隊購買大白菜。
那個年代排隊購買大白菜需要帶著戶口本,按戶銷售一級和二級菜,三級菜可以不排隊但是沒人會買這種隻配喂豬的爛菜。
象譚笑七這樣的準四口之家和孫家這樣的四口之家,可以購買一級菜二百斤,二級菜一百斤,一個冬天儲存三百斤大白菜,基本上可以保證過冬之需,當然還要買一些土豆,紅皮蘿卜和大蔥。
每到冬儲大白菜的季節,孫媽就忙的昏天暗地,連自己家的冬儲菜都顧不上。孫爸這兩年來,一直呆在密雲林場的法院五七乾校,根本幫不上家裡的忙。孫媽常常覺得要是沒有譚笑七,這個家就散了。
孫工根本擔不起照顧妹妹孫農的責任,孫媽在副食店的工作也決定了她不可能帶著小女兒上班,多虧有譚笑七照顧孫農,為了表示感謝,孫媽經常給譚家送去硌窩雞蛋,當然了,在譚媽懷著譚笑九時,這些雞蛋大都進了譚媽的肚子,溫補著譚笑九這個未來視哥哥為仇人的弟弟,理由很簡單,譚笑九喜歡找孫農玩,而孫農不喜歡這個比她小四歲的小屁孩。
從另外一層意義來說,譚笑七的偷雞事件是各種原因造成的一個結果積累,譬如孫媽顧不上孫農,使得小孫妹妹覺得嚴重虧嘴,而不管是孫媽還是譚爸譚媽對於孩子們的疏於管理,直接造成譚笑七公然在家裡製作作案工具,大笸籮和一口有幾個洞的大鍋,兩根挺粗的木棍子,二條條長繩,一些高粱米。
對於體育基地散養的那些蘆花雞,譚笑七從來沒動過歪念頭,事實上這種養在城市裡的雞都很警覺,譚笑七後來在一些農村見過很傻的雞,你都摟著雞脖子了,它還是感覺不到危險的來臨。
譚笑七是個習慣於做事前先做計劃的人,當孫農告訴七哥她很想很想吃雞肉時,譚笑七眼前就浮現出這樣的畫麵,不是日本來抓雞哈。譚笑七仿佛看到一群傻雞走到一個被棍子支起來的大笸籮下邊,啄著噴香的高粱米吃,遠處草叢裡,露出一雙陰險又得意的眼睛,見到雞雞都跑到笸籮下邊,他就跟地雷戰裡的民兵見到鬼子進了地雷圈一樣,猛地一拉弦,於是鬼子被炸得飛上了天,雞雞們全都被捂在笸籮裡邊。
問題是,現實是現實,幻想永遠無法代替現實,真操作起來,譚笑七就覺得,請雞入蘿,比請君入甕難多了。
第一天,譚笑七從上午埋伏到下午,那些蘆花雞仿佛知道是怎麼回事似的,離得笸籮遠遠的。
二
譚爸毆打譚笑七事件的起因是孫工。
四塊玉的院子進不了車,譚爸大呼小叫地告訴院門口的孩子躲遠點時,幾乎所有孩子都聚集到了院子門口,那個時候一輛小車出現在普通居民區還是很少有的,吸引著所有孩子的眼球。
隻見譚媽裹得嚴嚴實實地,抱著同樣裹得嚴嚴實實的譚笑九,滿臉笑意地和老鄰居們打著招呼,令她奇怪的是老鄰居們回予的都不是什麼太好的臉色,都知道他們夫妻倆把譚笑七扔在家裡一個禮拜,餓得孩子去體育基地偷雞,還被基地食堂大師傅抓到的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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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沒生過孩子,象譚家這兩口子因為生老二,把老大扔在家裡不管不顧的,估計不僅在四塊玉,就算在崇文區也不多見。
這時的譚爸才驚覺,他本打算先回來一趟安慰小七的,他甚至提前準備五毛錢安慰金,結果出院時譚媽又出了點狀況,他就把這事忘了一乾淨。
打開籠子的是孫工,他本來是要告訴譚爸譚媽他們家小七偷雞被抓住這件事,但是他得先說清楚前因後果,在譚媽小心翼翼的步伐中間,孫工很讓譚爸討厭地穿來穿去,於是孫工還沒說幾句,譚媽就知道了小七一個星期沒人照顧的事實。
這個星期裡,譚媽生下了小九,除了那天,譚媽記得譚爸幾乎天天出去,他人緣好,專門請了陪產假,從搬到南河沿那天起,一直到譚媽生完孩子,才會回去銷假上班。
抱著小九的譚媽很憤怒,她知道丈夫去哪裡了,合著天天去找前妻照顧生病的兒子,把小七扔在家裡不管不顧!
看著譚媽已經怒火萬丈的眼睛,譚爸知道不妙,但他聽著孫工話裡有話的樣子,就用眼色鼓勵孫工繼續說。
孫工就是打著給譚笑七上眼藥的念頭,他知道這個時候譚笑七帶著孫農去天壇玩了,否則他絕對不敢當著譚笑七的麵告他的狀,其實這都不算告狀,因為這件事跟他孫工沒一點關係,他這就是挑撥離間,唆使譚爸揍譚笑七一頓。
後來在冰窖發現孫工的屍體時,他口袋裡有一張寫著譚笑七名字的百元外彙券,警方因此線索而把譚笑七關了三十七的看守所。孫農有這樣一個猜測,她哥哥是因為那件事對譚笑七的歉疚而寫下的這個名字。如果譚笑七知道孫農的想法,肯定會笑她看不穿,孫工那個人怎麼可能有懺悔這種情緒。
譚爸看著譚媽騰騰的怒氣,知道他必須轉移妻子的視線,這個時候他絕對不能讓譚媽生氣,否則他維持的好丈夫的形象就會塌房,他不在乎老鄰居們的看法,在乎的單位同事們的,而四塊玉的居民裡,就有他同事的親戚居住,二位。
聽到孫工告狀的小七偷雞一事,譚爸心裡一喜,遂大聲喊道“譚笑七,譚笑七,你在哪裡,趕緊給我出來!”
此時譚爸剛走進他們居住的這排房子前邊,譚笑七帶著孫農走進院門,葉永嘉和許林澤端著兩個飯盒走出基地食堂,一個飯盒裝著滿滿米飯,另一個裝著半滿的肉片炒西葫蘆。不得不說基地食堂的夥食水平比普通居民家的高的很多,米飯是東北大米,肉片很多,西葫蘆是剛從山西蔬菜基地引進的,讓運動員嘗個鮮,葉永嘉許林澤都是第一次吃到,他倆想象饞嘴的孫農吃到時會有多高興。
院門口的譚笑七就聽到自己父親那破鑼嗓子的大喊大叫,他並未覺察到自己是大人們勾心鬥角的犧牲品,於是大聲回答“我在這!”
譚媽雖然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但她內心的第一要緊事是趕緊進屋,把孩子放下,顛簸了一路,她內急,非常內急,想著趕緊讓譚爸把尿盆拿出來,她趕緊解決問題。
要知道一個小娃子的出行規模會甚於老佛爺的,大包小包,抱著東西的譚爸一進屋,怒氣更甚,屋裡亂七八糟的,地上的塵土老厚一層,這他媽倒黴孩子,就不知道掃一掃?不過譚爸還是急於堵住小七的嘴,免得妻子知道他足足一個星期沒回來過,會打上前妻的家門。她乾得出來,妻子懷孕的這一年裡,他確實不敢再掐老婆,否則她真的敢對著自己的大肚子給兩拳。譚爸跟譚媽一樣,盼望著能有一個孫農那樣乖巧的小棉襖。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