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食堂裡的譚笑七很高興地對葉永嘉和許林澤講述著第一天上學的新鮮事，孫農悄不作聲的挑走了七哥飯盆裡的肉，她揮一揮手，不留下一點肉星，孫農覺得上個破學，有什麼可誇耀的，再囉嗦，她就把七哥飯盆裡的飽蘸肉湯的青菜也給吃了。
這時的北京剛下過一場大雪，食堂裡的運動員們吃飽了，有著用不完的力氣，紛紛跑到空場去打雪仗。在偷雞事件後，譚笑七就視空地為禁地，從來不會踏上半步，看著躍躍欲試想去打雪仗的孫農，七哥告訴她想去玩就去，他在食堂收拾完了再一起回家。
譚笑七發現即使收拾飯後的食堂，也是有訣竅的，有行之有效的先後順序，按照順序乾活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廚師長他們已經習慣讓譚笑七去乾活了，為這個懂事的小孩子申請的補助已經得到許副局長的批準，每天三毛錢，一個禮拜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
三
以前孫媽沒注意過，她每天上班要路過小學，現在每天帶著小姑娘跟著小七和孫工上學都是順道了。
中間插一句，半年前再更早一點，孫家和譚家都各自添了一個小男孩，譚家就是譚笑九，孫家是孫兵，孫兵比譚笑九要大半個多月。譚媽請了很久的產假，孫家把孫爸的母親也就是孫奶奶請來幫忙照顧孫兵。所以孫媽是心無旁騖，上午讓孫農在合作社玩半天，中午她自己去學校等譚笑七。
譚笑七印象裡的周日闔家去合作社搶購的印象是這樣的，合作社早上八點開門，還沒到七點五十，合作社的大木門前已經擠滿了顧客，幾乎都是一家子一起來的。象譚家，譚爸已經安排好了，他去豬肉櫃台，譚媽去豆製品櫃台，無關緊要的譚笑七去打個醬油就行了，至於雞蛋是不必擔心的，早晨七點多點，譚媽就會拿著自己副食本去找孫媽，告訴需要買什麼，把錢和相關票證交給孫媽即可。
合作社是一間巨大的，屋頂高高的東房，意思就是大門朝西開的平房，大門在西南角，進門右手是豬肉櫃台，左手是孫媽的崗位，雞蛋和牛羊肉櫃台進門勇往直前是豆製品櫃台，豆製品櫃台再往左邊是可以打二毛三一斤半散裝醬油的調味品櫃台，再左邊就是無數小孩包括孫農最向往的糕點及糖果櫃台了。
那個時候雞蛋的個頭沒有現在的大，現在的雞蛋一斤八個，那時一斤十個，每家每月憑本供應雞蛋二斤，整個天壇東路上千個家庭，幾萬人的雞蛋需求，都是要經過孫媽之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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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買雞蛋的程序是這樣，把副食本遞給櫃台後的孫媽，告訴她買一斤或者是二斤，她在副食本上劃去相應數字後，就會把木箱子裡的雞蛋放進盤秤之中，孫媽天天乾這個，手裡有準，就跟今天的京東快遞員似的，對於今天一棟樓裡需要投送的門牌心裡有譜，基本上孫媽經手的一木箱子雞蛋，她都能清楚一斤到底是拿十一個還是十二個，從來沒有過一斤十個的現象，不可能有那麼大個的。
在譚笑七小學一年級時，一斤雞蛋在一毛一和一毛二之間徘徊，這個定價要聽二商局的，就是說孫媽的班前準備工作之一就是在價目牌上修改一分或者二分，經常是一段時期內的價格非常穩定。
孫媽的盤秤右手邊有一個燈箱，上麵有三乘四一共十二個橢圓形孔槽，每當約好分量後，孫媽會把雞蛋一一放在橢圓形孔槽裡，再擰開燈箱開關，於是燈光跟照妖鏡似的能把好蛋或者壞蛋區分開來，很簡單，燈光透過來，發黑的就是壞蛋。
譚笑七上一年級那年，壞蛋的概率大概是二十分之一，遇到壞蛋不要慌，孫媽給換一個就好，換上去的雞蛋也是要經過燈光的檢查，令孫媽奇怪的是，換上來的雞蛋，她就沒見過是壞的。於是一次愉快的購買雞蛋的過程就此結束。譚笑七發現一個現象，就是不管是那個時代還是現在，對商店服務員和超市收銀員道聲謝謝的人不多，超不過顧客群的二成。
孫媽的工作小組的全稱是雞蛋暨牛羊肉組，就是說出售牛羊肉同樣是孫媽的工作範圍，但是那個時候牛羊都是對少數民族同胞的供應，普通市民平常吃不到憑本的牛羊肉，所以當孫農實現牛羊自由時，她驚奇地告訴七哥，牛羊肉可比豬肉好吃多了。
以前我們提到過有關硌窩蛋，這裡要強調的是，在櫃台旁邊的木箱子裡找出的硌窩蛋，其實都是孫媽在商店開門前故意放進去的，總會有一些無所事事的大媽跟長在商店裡邊似的天天盯著孫媽從木箱子裡挑出來的硌窩蛋，擺在一邊，老太太們按照排隊順序這個倆那個仨的掏幾分錢帶回家，其實不比正常雞蛋便宜多少，就是貴在不要副食本。
孫媽在世的時候，孫家和譚家是能夠實現硌窩蛋自由的，在上班前孫媽就挑選過一遍了，所以大量的硌窩蛋已經放在另外一個空的木箱子裡，這些閒置物資原則上是要實現全商店成員平均分配的，當然不僅硌窩蛋，豬肉的邊角料，牛羊肉的邊角料，以前豆製品等等餘下來的邊角料，是要全員平均分配的。雖說絕對的公平不存在，但是既然孫媽負責的是雞蛋暨牛羊肉組，那她隔幾天多分幾個硌窩蛋，是不會有人有意見的。反正大家都是按價交錢，絕對不會缺斤短兩，犯不上。
四
果然譚笑七上學沒幾天就開始征戰，這倒不是他很好戰，而是幾個高年級的屁孩子喜歡欺負弱小，早晨在校門口排隊等待入校時，幾個三年的壞孩子從譚笑七這班排在前頭的小男孩開始摔，摔倒一個接下一個，爬起來的繼續摔，直到繼續趴著。
諷刺的是一年級時，譚笑七在班裡的個子雖不算最高，但也不算矮，所以他排在靠後邊的位置，他從書包裡取出短木棒準備應戰，他發現另一個小子也很沉著地從書包裡掏出半塊磚頭，毫不畏懼地盯著那三個壞小子，這就是陳愛東，住在電車公司宿舍的同班同學，與四塊玉的譚笑七家直線距離不遠，但是電車公司宿舍就是個八卦似的的迷宮陣，後來譚笑七去找陳愛東時險些迷了路。
陳愛東很喜歡唱歌，例如電影【阿夏河的秘密】裡邊的插曲小山鷹，“小山鷹飛得高，紅衛兵誌氣高，小星星明晃晃，紅衛兵眼睛亮”。後來譚笑七睡醒了就得唱歌，很大一部分就是受了陳愛東的影響。可惜三年級時，陳愛東患了肝腹水，肚子比懷孕的孕婦還大，很快就去世了。
陳愛東也看見了譚笑七手裡的木棒，兩個人對著點了一下頭，分清楚接下來的左右順序，當三個壞小子快到譚笑七那裡時，兩個人同時衝過去對著兩邊的壞小子一頓揍，然後再揍中間那個領頭的叫小立芯兒的壞蛋，打得那三個小子猝不及防，鬼哭狼嚎，幾乎同時跪下求饒。於是譚笑七和陳愛東一戰成名，那些喜歡欺負弱小的三年級壞孩子改去欺負孫工那個班的小豆包去了。譚笑七沒有那麼高的救世覺悟，眼看著孫工一次次的被摔倒又爬起來，最後譚笑七忍不住罵，你他媽爬起來乾嘛，老實趴著不就行了。孫工大徹大悟，遂不再起來。
後來是四年級的來挑釁，接著是人高馬大的五年級，體育老師李智勇都看不下去了，臭罵那些比譚笑七他們高一個頭的畢業生沒出息，欺負一年級的算什麼本事。
當日子開始清靜下來時，譚笑七才敢讓孫農在放學的時候在校門口等，在孫工的一再哀求下，孫農在基地食堂吃過飯後，把自己留下來的，還有七哥，葉永嘉，許林澤剩下來的飯菜歸攏在孫工特意交給妹妹的飯盆，彆說也不算少了，孫農堅持一個原則，跟她對七哥一樣，就是一個肉星也不給他吃，就算這樣孫工也是非常高興了，這比孫奶奶做的飯菜好吃多了，但是如果遇到食堂吃餃子，包子，盒子什麼的，孫工就隻好吃奶奶做的飯了，這些個帶餡的麵食沒人會剩下，就算是許林澤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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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開學半個月後，孫農喜歡上了這種生活節奏，上午在合作社儘情玩耍，還能偷偷的去糕點組吃點點心渣渣末末，那個時候合作社沒有葷的熟食出售，但是孫農牢記七哥的教導，吃點渣渣雖然屬於擦邊，是七哥許可，要是敢偷一塊巧克力讓七哥知道，一定會被打屁股。
在那個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的年代，收音機是唯一的娛樂工具，譚笑七第一次聽到外國流行音樂，是保羅莫裡哀樂團的【橄欖的項鏈】，歡快的節奏，豐富的配器，音律鮮明的電子音樂，讓譚笑七喜歡上了音樂，可惜這種音樂隻能碰機會才會聽到，那時的收音機甚至沒有節目預報，唯一準時的就是早上六點半的“新聞和報紙摘要”欄目和隨後的天氣預報。譚笑七夏天時盼望的就是氣溫高於三十五度，隻有高於這個溫度，全四塊玉的孩子們才能去龍潭湖遊泳場玩水。
小學門口對麵的土坡大概高於路麵兩米，上去是一塊相對平坦的小廣場似的平地，那時有個民間維持治安的組織“首都工人民兵”，在平地上用帆布搭建了一個巨大的帳篷，四邊以大鐵釘打進地下，拴上繩子固定，裡邊擺著七八張桌子和一堆椅子，譚笑七沒進去過，陳愛東進去過一次，他說即使外邊還是春寒料峭的天氣，裡邊卻非常悶熱，充滿的放屁和臭腳丫子的重口味。這個組織起初是為了預防越來越多的強jian案而設立的，這個帳篷裡的年輕人都是龍潭湖附近單位裡遊手好閒的年輕人，他們驅趕湖邊談戀愛的男女們非常起勁，譚笑七見過這幫人把一個男的打得滿臉是血，把女的嚇得驚聲尖叫不已。
當五月的鮮花悄悄綻開時，譚笑七發現不僅自己，孫農的臉都開始變圓了。一個下雨的中午，譚笑七知道下雨時孫農不會在校門口等他，而是打著傘直接去了基地食堂，他的班級照例第一個出校門放學，譚笑七看見坡上遠端的小路上，工人民兵押著兩個人奔著帳篷而來，其中一個白襯衫上有大塊的血跡，另一個是個女人，被蒙著腦袋，那身衣服譚笑七見過，早晨上學路上，穿在孫媽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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