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過了七年,就是孫農上初一後的大年三十晚上,譚笑七才第一次和孫農說起她媽媽去世那天的情況。
很多人會有記憶偏差的原因的在於有選擇性的增強記憶和遺忘,我們總是試圖去忘記那些傷害,於是記憶就會變了味道。
當七哥對孫農回憶著他所看到的那天的一切時,她渾身發抖,七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一起回憶她母親去世那天的情景。母親去世後,孫農不止一次地問孫工,問父親,問奶奶,他們的反應不是默然,就是擺手推說不知或者忘了。孫農從沒想過七哥會見到母親出事時的情景,雖然她對一些情節還想不明白,但是她知道距離真相又近了一步。後來徐念東召喚她進入特殊行業時,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沒和譚笑七商量而自作主張。當譚笑七聽說後點點頭,他知道小丫頭長大了。
之後孫農一步一步接近事情真相時,她心裡第一次由衷地感謝譚笑七,她覺得七哥就是老天爺送到她身邊的,如果沒有譚笑七看到工人民兵押著母親那一幕,後來的情節無論如何也接不上,那時的工人民兵做事沒有記錄,隻有記憶。
孫兵也同樣感謝譚笑七,沒有七哥,他的身世永遠都是個謎團。後來姐姐讓他去學醫再轉為法醫,他知道這都是七哥的主意,但是他毫不猶豫的聽從了。這就跟一個從小在父母全心全意關愛下成長的孩子,對父母言聽計從的反應一樣。孫兵知道,孫農更知道,自從母親去世後,要是沒有七哥,他們兄妹倆很有可能要去沿街乞討,或者送進福利院。
孫爸和譚爸一樣也不一樣,在孫媽活著的最後幾年裡,他就是不想和她生活在一起,所以他一直呆在密雲林場不肯回來,孫農這輩子和父親在一起最長的一段時間,就是孫爸回來給孫媽辦後事的這半個多月。在以後的歲月,孫農,孫兵和孫奶奶一起度過,當然七哥不可或缺。孫工被父親帶去林場,直到高二開學才回來。
孫農一直以為七哥和她能一直在基地食堂吃飯是件很簡單的事,當她後來加入特殊行業後,檢視她走過的路,通過葉永嘉和許林澤的記憶,才發覺七哥承擔了很多在那個年齡不該承擔的責任,當她回憶起自己這麼多年來,理所當然的從七哥飯盆裡扒拉走全部的肉時,她瞬間的反應就是去找馬上去找七哥,獻身給他,儘自己的後半生去報答七哥。她忽然覺得自己和自儘前的母親心意相通,隻不過自己要比母親幸運得多。
當孫媽的全部經曆真實展現在孫農麵前時,她覺得自己就像【基督山伯爵】裡的埃德蒙鄧蒂斯,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她的恩人隻有一位,不急,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她要做的不能僅僅是給七哥洗手作羹湯或者幫他開枝散葉,她也要象基督山一樣,找個有寶藏的山洞大挖一氣,哪怕七哥選擇躺平無所事事,她也要給他賺來夠花一生的銀子。
那個一年級的中午,譚笑七看到那個穿著熟悉的衣裝的身影時,跑到帳篷後邊的除非特意過去才能被發現的角落,靜靜等待著孫媽和另外一個男人被押進去,聽著裡邊的毆打,怒罵和哭叫此起彼伏的亂糟糟的聲音,唯獨聽不到孫媽熟悉的聲音,這時帳篷口已經圍了很多看熱鬨的人群,甭問,都知道押進去一男一女,肯定是桃色事件,吃瓜群眾最愛看的就是這個,大家關心的是到底是哪個男的,哪個女的,認識嗎?
譚笑七看見從合作社方向遠遠跑來合作社的女副主任時,就知道孫媽出軌這件事已經不可避免的被宣傳和發酵了,於是譚笑七隻好走向基地食堂,再晚一會,孫農那丫頭肯定會過來找他。
譚笑七這才張開傘,他渾身已經濕透,和那些看熱鬨的人一樣,轉身才發現愛唱歌的陳愛東非常關切地盯著他,譚笑七從口袋裡掏出二毛錢,“你能在這兒幫我盯一會兒嗎,看看裡邊那個女的去哪裡了?我過會兒就回來”,譚笑七決定省下半頓帶回來給陳愛東吃。
陳愛東沒接錢,隻是對著譚笑七重重的點了下頭。他一天隻能吃兩頓飯。,上學前一頓,下午五點父親回來後做飯再吃一頓,他回家也沒事可乾,他願意給譚笑七幫這個忙,本來他就打算在帳篷這邊看熱鬨。
譚笑七根本沒看到跟著他出校門的孫工,和譚笑七總是抬著頭走路不同,孫工總是低著頭,就跟他天天幻想能撿個錢包似的,彆說他還真的撿到過兩個,一個裡邊有三毛八,另一個五毛四。
譚笑七進到食堂裡邊時,孫農正在興高采烈和葉永嘉許林澤說笑,桌子上擺著譚笑七的飯盆,照例裡邊的肉都被孫農給挑走了。
二
從孫媽出事那天起,到孫農初一時譚笑七告訴她那天他都看到了什麼,這期間譚笑七想的最多的就是人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上,即使孫媽出軌被當場捉住,但她畢竟還有三個尚小的孩子,一甩手就走了,三個孩子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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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笑七記得那天中午孫農的情緒很高,她不停地和葉永嘉許林澤開著並不可笑的玩笑,就是不怎麼搭理七哥,當譚笑七吃了一半急於回去看個究竟時,她也不在意和七哥打了個再見,說她一會兒麻煩許林澤許姐姐送她回去。
譚笑七端著半邊沒動過的飯菜回到帳篷前時,發現不光陳愛東不見了,帳篷裡邊也空無一人,頓時覺得大事不妙,眼前浮現出孫媽不堪受辱一頭撞牆的畫麵,然後才驚覺這個是帳篷,就是撞一百回也不會有啥事。
譚笑七靈機一動,向著合作社的方向跑去,果然在商店的大木門前看見了陳愛東,譚笑七把飯盆塞進陳愛東手裡,望著剛才在帳篷前邊看熱鬨的那些人,“怎麼跑這兒來了?”
陳愛東驚喜交集的一邊扒拉飯一邊說“合作社領導去把你妹妹她媽領回來的“,他這話信息量很大,譚笑七聽得明白。這個時候的譚笑七其實才上一年級,這件事情並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妥當,但是他知道進去找孫媽是不行的,隻能在門口守株,就算從合作社後門出來,也還是要繞道前邊,陳愛東讚不絕口地吃著譚笑七給他帶的飯,譚笑七很奇怪的問“我要是沒帶,你就不回家吃飯?”
“我家中午沒人做飯,我爸晚上下班回家才做。”隻三口兩口,陳愛東就吃光了,譚笑七暗忖這比我吃的可快多了。
譚笑七這會沒腦子想彆人家的事,他反複琢磨孫媽到底怎麼回事,這個時候的他對於婚外戀什麼的都是似懂非懂,他想最多的是這個事對孫農的影響,還有那個白襯衫上有大片血跡的男人是誰。
仿佛為了回答譚笑七的疑問,陳愛東說“那男的流血太多,聽說是送醫院了,他就住我們家那邊,工作好像是乾一個月歇一個月,我也想乾這種工作。”聽起來他很羨慕,雖然入學不久,譚笑七知道陳愛東屬於不愛學習的那種孩子,總是被孫秀麗罵。嗯,孫老師是孫農的本家。
譚笑七在商店門前胡思亂想,卻意外得看見葉永嘉領著孫農過來,小丫頭今天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本能地想遠離七哥,盼望著趕緊見到媽媽,葉永嘉就送她過來了。
陳愛東看到譚笑七妹妹來了,就趕緊告辭,又一次謝謝了譚笑七的飯菜,孫農不管那麼多,到了合作社哪有不進去的道理,她張開小手邊喊媽媽邊向著合作社大門衝進去。後邊的譚笑七看她喊了半天才把合作社副主任喊出來,副主任把孫農放進那間孫媽撿硌窩蛋的小屋,攔住了譚笑七,告訴他說“一會兒你們就回去吧,好好看著她們娘倆,我已經給她爸爸打了電話,可能得明天上午才能回來。”
譚笑七跟在領著孫農的孫媽身後往四塊玉走,孫農很開心,一邊哼著不知道哪裡學的歌一邊拉著媽媽的手,根本顧不上跟在後邊的心事重重的七哥。
走進院子時,孫媽回頭對譚笑七說“謝謝你小七,你晚飯前再過來接孫農吧。”孫媽知道小七帶孫農去基地食堂吃飯的事,很感激譚笑七,明顯的孫農的小身板最近結實了不少。
“好,薛姨,你回家好好休息。”
孫媽明顯的不知道譚笑七看見她走進工人民兵帳篷,她那時被衣服蒙著頭,看不到外麵的情形。譚笑七覺得這時的孫媽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任何想法似的,後來他琢磨,那時就算他知道孫媽已萌死誌,恐怕也做不了什麼事去阻擋。
在六十六公裡外的密雲林區崇文區五七乾校裡的孫爸,接到合作社副主任的電話後,恨得咬牙切齒,電話裡那位副主任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訴了他,孫爸想不到自己孩子的媽媽會被工人民兵從彆的男人床上給當場抓到。今天明明不是休息日,那個女人怎麼會爬到其他男人床上,孫爸恨不得狠狠揍自己老婆一頓。
但是孫爸知道,他就算打老婆一頓,也隻能忍下來,三個孩子不能沒有媽。
三
第二天早晨五點半,四塊玉的老鄰居們就被孫奶奶的大叫和接下來的哭喊聲驚醒,譚爸被譚媽催著出去看出什麼事情時,根本沒注意到譚笑七的床已經空了,所以當他進去孫家又出來時,才發現自己的大兒子摟著孫農,在孫家外邊不遠處冷冷地看著他。
譚笑七內心的震驚無法形容,他早晨五點多放心不下孫農,就躡手躡腳爬起來悄悄離開自家,走到孫家門口時下意識地往小廚房裡一看,就看到一個人形吊在小廚房的半空中,仔細看去發現是孫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