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寧後來發覺,很多時候破案需要的是運氣。
楊隊在紅湖小吃店裡已經呆了三個小時,麵粉,用過多次的炸東西的油,以及散裝醬油和意思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混合成一種令人煩悶的氣息,灶台上的一口鍋裡的什麼湯還在微沸,咕嘟咕嘟冒著小氣泡,仿佛固執地延續著某種日常,
她剛詢問過那位遲到很久的女工,得到的依舊時那些零碎,矛盾且充滿恐懼的敘述。張保國師父為人老實肯乾,手藝精湛,尤其店裡的招牌,炸糕的絕活由張師傅獨家特有,張師傅今年快五十了,孤家寡人,在幾個同事的記憶裡,張師傅這幾十年來從來沒請過假,也是,很多人如果有一天沒吃上炸糕,牆上掛著的意見簿就會被寫滿了不滿。
楊一寧翻看過那個意見簿,幾乎都是對張師傅的譽美之詞,都是誇張師傅手藝精湛,待人熱情,有時鄰居們來買早點忘了帶錢和糧票,張師傅都會幫忙先給墊上,有誰家小孩放學後忘了帶鑰匙的,張師傅也會熱心收留一下。
總之楊一寧看不出凶手殺害張師傅的理由的動機。為財?不可能吧,清晨小吃店還沒開張,店裡抽屜就一點用於找零的鋼鏰,為情?這不是扯淡嗎,張師傅幾乎一整天都在店裡忙活,就沒見過他和誰家嬸子小媳婦多說過一句話。
崇文分局的老法醫到達現場時,已是案發的一個半小時後,這時楊一寧已經在現場停留半個多小時。見到老法醫後楊一寧恭敬地打了一個招呼,她不會去怪老法醫到現場的時間太久,老人家出過無數次現場,在現場最長的一次超過三十天,那是在被害人家的衛生間,那位被害人被切了腹腔,被扔在浴缸裡,超過十天才被鄰居報警,法醫到現場時屍體已呈巨人觀,這位老法醫生生在那個衛生間呆了一個多月。
老法醫來到紅湖小吃店後廚時,首先闖入鼻子就是小吃店的“底味”,熟透了的芝麻醬香,麵團發酵的酸意,還有那鍋湯,在角落的灶台上兀自咕嘟著,散發出一種說不出什麼味道但是很好聞的香氣。
這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市井味道,與空氣中漂浮著的那一絲鐵鏽般的腥氣糾纏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不協調的基調。
張保國師父倒在麵案與灶台之間狹窄的過道裡。
他不是平躺,而是半蜷著,身體側向牆壁,似乎在最後一刻還想把自己全身縮起來,尋求一種庇護。身上那件洗的發白,沾滿油漬的看不出到底是什麼底色的工作服,前襟已經被暗褐色的血大麵積浸透,變得硬挺,血液早已凝固,就像一塊被打翻在地,肆意流淌後又乾涸的深色糖漿,將他身下的地麵染成了一片醜陋的斑駁。
老法醫蹲下身,目光冷靜地到過屍體,創口主要集中在胸腹部,粗略看上去應該不止十處,傷口邊緣不算整齊,但深度和力度都透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凶器應該是某種單刃刀具,長度適中,便於揮刺。血跡的噴濺形態很典型,呈放射狀散布在旁邊的麵案腿和牆壁下部,說明張師傅生前是在站立或者半站立狀態下遭受了多次攻擊。
他的臉偏向一側,貼在冰冷的地麵上,臉上並沒有留下太多痛苦扭曲的神情,更多的反倒是一種凝固的驚愕,眼睛微微睜著,空洞地望著沾滿油汙的牆角。花白的頭發有些淩亂,沾了些許飛濺的血點和地麵上的麵粉灰。
法醫注意到張師傅的右手緊緊攥著,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老法醫小心翼翼地掰開那僵硬的手指,掌心赫然是幾粒飽滿的,黃澄澄的黃豆,像是正準備浸泡後磨豆漿,或者是在極度緊張和無措中,下意識抓到了身邊離得最近的東西。
現場沒有明顯的打鬥痕跡,那一排鋥亮的鍋勺,那一摞摞碼放整齊的碗碟,旁邊盆裡正在發著的麵團,都保持著應有的秩序,隻有張師傅倒下的這片區域,如同平靜的湖麵都投下巨石後,唯一蕩漾著死亡波紋的中心。
老湯還在咕嘟作響,蒸氣嫋嫋升起,給這個殘酷的現場蒙上一層不真實的,溫潤的薄紗,老法醫站起身,摘下手套。
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淩晨3點半至四點一刻,正是張師傅每天的到店,開始準備一天的食材的時刻,失血性休克是直接死因。
老法醫最後看了一眼那握著黃豆的手,和那副驚愕的麵孔,老法醫覺得這不僅僅是謀殺現場,更像是一場在熟悉日常裡驟然降臨的,目標i精確的處刑。這個沉默的,帶著驚愕表情死去的老師傅,和他手裡那幾粒金黃的豆子,似乎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某個未被察覺的,倉促而絕望的瞬間。
楊一寧沒有一點頭緒,她靠在小吃店的水泥操作台上,揉揉發脹的太陽穴,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這家小吃店就象一個密不透風的堡壘,將它守護的秘密,或者說它將凶手,牢牢地鎖在這彌漫這食物香氣的空間裡。
看看時間,楊一寧必須暫時離開了,她要去部裡參加那個刑偵技術研討會。楊隊步行回到天壇飯店,上樓去房間取車鑰匙,這時譚笑七剛起床不久,正在衛生間裡刷牙,看見媳婦回來,他嘴裡含著牙膏,含含糊糊問她這枚早乾嘛去了。就算結婚,譚笑七也保持著每個夜晚紮馬步三個小時的習慣,所以他基本都是後半夜才睡,睡眠質量極高,幾個小時前楊一寧接到崇文分局局長的電話,他根本就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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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紅湖小吃店嗎?”楊一寧一把將老公擠開,自己忙著洗臉刷牙,做刑警多年,她一直保持著隨時聽從隊裡召喚的習慣,隻要一聽說有案子發生,她就會不顧形象地第一時間跑出去。譚笑七早就習慣她這一套,隻要在家裡,一切都會以老婆的需要為首要。
“知道哇,怎麼了,他們家的炸糕是在北京都是非常有名的。”譚笑七記得虞和弦說過,譚媽總是嘮叨小九最喜歡吃紅湖小吃店的炸糕。
“小吃店專門做炸糕的那個老師傅,剛才淩晨的時候被殺了!”楊一寧馬馬虎虎的用譚笑七的香皂洗臉,又用譚笑七的萬紫千紅“潤膚脂抹了臉和手,這就是楊隊全部的化妝方式。
”啊,誰會殺那個老師傅,奇怪“,重回水龍頭前的譚笑七漱了口,用毛巾抹著嘴角的牙膏沫子,“為了錢,不會吧,為情,那個張師傅現在應該有五十多了吧?”
“你還記得那個老師傅姓張?”楊一寧有點奇怪,她知道對於上學時的譚笑七來說,除了體育基地食堂,譚笑七基本不會在外邊買早點吃。
“當然了,紅湖小吃店最早叫做張家小吃店,是張家幾個人做起來的,那是在運動前了,運動期間才改名叫做紅湖小吃店的,你剛才說專門做炸糕的老師傅,那就隻能是張師傅了,我五歲前吃過他們家炸糕,你算算,我現在快三十五了,得有三十年了,哪能不是老師傅!”譚笑七悠閒地換上衣服,坐在床前凳上穿襪子,他看著楊一寧換上製服,英姿颯爽,“你今天的會開到幾點?”
“就上午,你今天打算做什麼。”葬禮在昨天,楊隊知道譚笑七沒有其他安排,他也懶得和那些生意夥伴聊天喝酒打屁。
“去小葉子家看看孩子,再去龍潭湖邊轉轉,去陳崼家喝炒肝。”
小時候譚笑七和孫農,許林澤常去的體育館西路那家炒肝店因為拆遷早就消失無蹤,在龍潭湖西北門路邊新開了兩家包子炒肝店,其實譚笑七是看哪家人少就去光顧那家,他最煩排隊,尤其是為了口吃的排隊。
“聽說裴璟在咱們海市華僑新村,對了就是你以前租房的那邊開了家北京樓飯館,這不讓儲青過去看店呢,”楊一寧蹬上小皮鞋,對著鏡子整理儀容,“這下你和老魏大概子他們吃烤鴨有地方了。”
譚笑七一笑,還北京樓呢,店裡的烤鴨爐還是去譚家大院學習後壘起來的,也就是楊一寧不肯住譚家大院,要不烤鴨能給她吃膩了。
譚笑七腦海忽然一閃,似乎想起一件很要緊的事情,但是又抓不著那個感覺。他也不急,他信命,如果很重要,早晚都會想起來的。他心裡藏著的事情太多,要是都交代給老婆,那女人肯定會一槍把他給斃了。
譚笑七現在見了儲青就沒有幾年前的那種尷尬,很多事情過去了就淡了,其實當初都是儲紅兵主動欺負的譚笑七,可是到了後來就感覺是譚笑七不肯放過儲紅兵似的,其實儲紅兵被槍斃跟譚笑七沒有一點關係。儲青有了孩子就忘掉了素有仇怨,一門心思都放在在小小葉子身上,她也很感激葉永嘉有譚笑七這樣一個大哥,對於裴璟請她去海市主持一家京味酒樓,儲青躍躍欲試。
下午譚笑七終於想起了早晨的那件很重要的事,他給楊一寧的手機打過去,那邊聽起來亂轟轟的,楊一寧在崇文分局刑警隊大會議室裡參與紅湖小吃店的偵破會議。、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跟紅湖小吃店有關,這樣,你去我那個家找我。”
譚笑九死後,李醫生遺孀帶著兩個孩子龍潭北裡住了幾年,後來譚笑七給李家在培新街對麵的幸福樓小區買了一套兩個臥室的房子,一家人搬到距離26中很近的地方,至於原本就該屬於譚笑七的龍潭北裡這套兩居室,譚笑七過戶到了自己名下。即使回北京他寧可住酒店也不願意住在這裡,完全就是為了解開心裡的結。
當楊一寧走進那套兩居室時,正是一天裡普通人家最忙碌的時刻,譚笑七望著媳婦,“開會找出什麼什麼線索了嗎?”
楊一寧搖搖頭,,“沒有,根本沒有任何思路可言,張師傅家就他一人,也沒什麼遺產,更沒聽說過有任何情根糾紛。”她看著譚笑七,“你想起了什麼事?”
“嗯,還是我上初中的時候,聽說過這麼一個傳聞,炸糕裡邊裹著的不是豆沙餡嗎,說紅湖小吃店的的老師傅,每天淩晨趁沒人看見,在那個豆沙餡裡拉一泡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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