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料已經和傷口部分粘連,撕開時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錢景堯咬緊牙關,沒發出聲音。
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小張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儘管受過專業訓練,但麵對這樣特殊位置的嚴重創傷,年輕護士還是難以完全保持鎮定。
“恢複得...還不錯。”她聲音有些發緊,“沒有感染跡象。”
碘伏棉球擦過皮膚,帶來刺痛的涼意。然後是生理鹽水衝洗,塗抹抗生素軟膏,覆蓋新的無菌敷料。整個過程,錢景堯都能感覺到護士的目光——那種混合著同情、好奇和尷尬的目光。
每一天,同樣的程序重複兩次。每一次,他都必須暴露最私密、最殘缺的部位,讓陌生人審視、處理。更糟糕的是,隨著住院時間延長,關於他傷情的傳言開始在醫護人員中悄悄流傳。
“聽說23床那個是被特彆針對的...”
“傷口太整齊了,肯定有內情。”
“噓,小點聲...”
錢景堯假裝沒聽見,但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他開始憎恨這些白衣天使,憎恨他們的專業,憎恨他們的同情,憎恨他們知道他的秘密。
術後第十天,內分泌科醫生來了。
“錢先生,由於你的體內睾酮水平會急劇下降。”醫生拿著化驗單,“我們需要開始激素替代治療,否則會出現一係列類似更年期的症狀:潮熱、情緒波動、肌肉流失、骨質疏鬆...”
“那就治療吧。”錢景堯打斷他,語氣不耐煩。
於是,每周一次的睾酮注射成了新的日常。護士在他的臀部肌肉注射橙黃色的油劑,藥物緩慢吸收,維持著他作為“男性”的外在表象。
但錢景堯知道,這隻是表象。每次注射時,他都會想起譚笑七——那個人奪走了他作為男性的實質,現在他卻要依靠化學藥物來偽裝完整。
更諷刺的是,藥物帶來了間歇性的性欲。那種欲望沒有實現的可能,就像幻肢痛,提醒著他已經失去的東西。深夜裡,他會被這種荒謬的欲望驚醒,然後陷入更深的絕望和仇恨。
術後第十五天,甄英俊來了。
“小錢啊,受苦了。”甄英俊在床邊坐下,表情凝重。
錢景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謝謝甄局關心。”他一直這樣稱呼甄上級。
“不過小錢,”甄英俊話鋒一轉,壓低聲音,“我聽說了一些...傳聞。關於你為什麼會被特彆針對那個部位。你知道,這種傷情,難免讓人多想。”
錢景堯的心沉了下去:“領導,那就是搶劫,沒彆的。”
“是嗎?”甄英俊推了推金絲眼鏡,“什麼樣的劫匪會專門攻擊那個部位?”
“黑暗中胡亂揮刀...”
“夠了。”甄英俊擺擺手,表情冷了下來,“錢景堯,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我都知道是譚笑七乾的,我知道你為什麼堅決不承認!”
“我警告過你,不要碰他,你還派了四波人去殺他”甄英俊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錢景堯,“現在好了,老虎回頭咬了你一口,還是最致命的一口。”
“領導,我...”
“彆說了。”甄英俊打斷他,“好好養傷。工作上的事不用操心——你的位置我已經讓談向前和譚笑七的二叔,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赤裸裸的剝奪。借著傷情,奪走他的權力和位置。
甄英俊走到門口,又回頭說:“對了,堅持你的說法。入室搶劫,偶然傷及。這對大家都好。”
門關上了。錢景堯盯著天花板,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開始很小,然後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歇斯底裡的狂笑,笑到傷口劇痛,笑到眼淚流出來。
對了,堅持說法。入室搶劫,偶然傷及。一個謊言,所有人都需要他維持的謊言。為了他的麵子,為了甄英俊的算計,所以譚笑七的逍遙。沒人知道不承認是譚笑七做的,一方麵是自己的麵子,另一方麵是留給自己得以向譚笑七瘋狂報複的機會,如果承認了,那麼以後譚笑七出事了,大家一定會想到是自己乾的,派殺手是暗的,明著報仇肯定為法律不容。
護士聞聲進來,看到他在病床上又哭又笑,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說:“錢先生,您需要休息...”
“出去!”錢景堯吼道,“都給我出去!”
術後第三十五天,錢景堯出院了。
傷口愈合良好,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疤痕,像一條粉紅色的蜈蚣趴在他身上。李明德最後一次檢查時,拍了拍他的肩膀:“生理上恢複得不錯。但心理上...如果覺得難受,可以去看心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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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景堯沒說話。他接過出院小結和藥方——未來六個月需要繼續注射的睾酮,止痛藥,還有一張心理谘詢的轉診單,他隨手塞進了口袋深處。
辦理出院手續時,他看到了病曆上的診斷:“某某割傷,某某缺失,永久功能障礙。患者自述為入室搶劫所致。”
自述。醫生用了這個詞,保留了懷疑的空間。
走出醫院大門,秋日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錢景堯站在台階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三十五天後,他第一次呼吸到沒有消毒水味的空氣。
路人來來往往,沒有人多看他一眼。在他們眼中,他隻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或許臉色蒼白些,步履緩慢些。沒有人知道,白襯衫和西褲之下,藏著怎樣殘缺的身體和精心編織的謊言。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司機下車,為他打開車門——是甄英俊安排的車。
“錢領導,甄領導讓我送您回北京。”司機說。
錢景堯坐進車裡,關上門,將自己與外界隔絕。車窗外的世界繼續運轉,陽光明媚,秋高氣爽。但他的世界裡,隻剩下消毒水的味道、換藥的屈辱、激素注射的荒誕,還有一個必須堅守到底的謊言。
轎車駛入車流。錢景堯閉上眼,腦中浮現出譚笑七的臉——那張冷硬如刀的臉。
“你贏了這一局。”他在心裡說,“但遊戲還沒結束。我會用這個殘缺的身體,這個靠謊言維持的體麵,一點一點地,把你拖進地獄。”
轎車轉過街角,醫院消失在視野中。治療結束了,但傷口從未愈合——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它們隻是被敷料覆蓋,被謊言包裹,等待著在某個時刻重新裂開,潰爛,化膿。
而那一天,錢景堯知道,不會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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