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上海,改革春風剛吹過黃浦江,人心躁動。程鶴宇站在外灘老海關大樓的陰影裡,望著對岸浦東方向稀疏的燈火。他推了推金絲眼鏡,手中的大哥大沉甸甸的,像一塊黑磚。
“程先生,錢總到了。”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
程鶴宇轉身,看到錢景堯從一輛黑色奧迪100裡出來,穿著九十年代初流行的雙排扣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但眼神裡有著與年齡不符的陰鷙。
“領導。”程鶴宇點頭致意。
“鶴宇,計劃有變。”錢景堯直入主題,聲音壓得很低,“譚笑七比我們想的狡猾。他提前把北京公司的現金轉移了,還向工商銀行申請了緊急貸款。”
“那我們還要進行第三步嗎?”程鶴宇問,這時通訊基本靠電話和傳呼機,監控攝像頭還很少見,這給了他們行動空間,但也意味著信息傳遞緩慢,風險不可控。
錢景堯點燃一支中華煙,深吸一口:“不僅要進行,還要升級。譚笑七以為靠銀行就能救他?我要讓他知道,有些規則不是寫在紙上的。”
兩人走進附近一家國營飯店的包間,服務員上完菜後就退了出去。錢景堯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張手繪的地圖,攤在油膩的桌麵上。
“這是智恒通北京公司的辦公地點,”錢景堯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下個月十五號,他們要在這裡舉辦大型商展,向外國客戶展示從德國西門子新進口的醫療設備。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程鶴宇仔細看著地圖。1992年的北京,三環路還沒全線通車,大部分地區仍保留著老城風貌。智恒通的辦公樓位於朝陽區一棟高層建築裡。
“我們的目標是破壞這場商展,讓智恒通在外國客戶麵前徹底丟臉。”錢景堯的眼神變得銳利,“鶴宇,我知道你有顧慮。但你要明白,譚笑七搶了我的未來。”為了拉攏程鶴宇,錢景堯不惜告訴對方自己被譚笑七親手騸了的事實。
程鶴宇沉默。1992年,市場經濟剛剛被確立為改革方向,無數人下海經商,規則模糊,底線模糊。
“我們需要更精細的計劃。”程鶴宇最終開口,“現在不比以前,公安係統正在改革,對刑事犯罪打擊力度加大。我們不能留下明顯的證據。”
“所以需要你的頭腦。”錢景堯拍拍程鶴宇的肩膀,“我在深圳認識一些人,能搞到‘特殊設備’。但如何運進北京,如何實施,需要你設計。”
程鶴宇推了推眼睛,他擅長計劃,擅長規避風險,但錢景堯這次的瘋狂程度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
“給我三天時間,我需要實地考察。”程鶴宇說。
“可以。但記住,時間不等人。”錢景堯從懷裡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推給程鶴宇,“這是活動經費。用現金,不要留記錄。”
此時銀行轉賬監控還不嚴格,現金交易仍然是主流。程鶴宇接過信封,感受著裡麵厚厚一遝百元大鈔的重量。他知道,一旦打開這個信封,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北京,1992年深秋。
鄔總站在剛修好的智恒通北京公司電梯門口,看著工人們懸掛“中德醫療設備合作展”的紅色橫幅。年輕的鄔總穿著一身秋裝,頭發烏黑,眼神銳利。
“鄔總,德國代表團的行程確認了,下月十五號上午十點準時到。”虞和弦過來報告,手裡拿著傳真紙。這時傳真機是最先進的通訊設備之一。
“安保安排得怎麼樣?”譚笑七問。
“派出所已經報備了,展會期間會增派兩名民警執勤。另外,我們雇傭了六名保安,三班倒。”虞和弦頓了頓,壓低聲音,“還有,吳大哥說錢景堯那邊有動靜。我們的人在上海看到他最近頻繁活動,似乎在準備什麼。”
鄔總冷笑。1992年的商業競爭,已經不隻是價格戰和質量戰,更演變成了情報戰和資源戰。自從譚總騸了錢老後,就知道錢景堯不會善罷甘休。前兩個月的幾起“意外”都指向錢景堯,但證據不足。
“加強內部防範,特彆是對陌生麵孔。”鄔總吩咐,“另外,通知德國方麵,把最重要的設備延期一天運到,放在秘密倉庫。展會上隻放樣品和模型。”
“譚總,您懷疑錢景堯會派人直接破壞設備?”
“我不懷疑,我確定。”鄔總望向南方,仿佛能看見錢景堯那張因仇恨而扭曲的臉,“1992年是個轉折點,有人想靠本事吃飯,有人還想用老手段。錢景堯屬於後者。”
虞和弦離開後,鄔總回到辦公室,從保險櫃裡取出一台摩托羅拉蜂窩手機,一分鐘後收到回複:“魚已遊入網,等待收網時機。”
鄔總臉上露出一絲冷峻的微笑。1992年的商戰,比的不僅是金錢和關係,更是信心和耐心。錢景堯以為自己在暗處,卻不知道譚笑七已經在他身邊布下了吳德瑞的人,掌握了錢景堯的大部分動向。
但譚笑七不知道的是,程鶴宇已經察覺到這個眼線的存在,並將計就計,提供了一些半真半假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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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程鶴宇的臨時住所。
這是一棟老式石庫門房子的二樓,家具簡陋,但桌上擺滿了圖紙和資料。程鶴宇連續工作了十八個小時,眼中布滿血絲,但大腦異常清醒。
他的計劃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利用1992年北京交通管理不完善的漏洞,在展會前一天晚上,派人偽裝成電力公司檢修工,進入智恒通大樓,在主要電路上安裝延時短路裝置。
第二,在展會當天清晨,雇傭一批社會閒散人員,在通往展館的主要道路上製造多起“交通事故”,阻塞交通,延遲德國代表團到達時間。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在展會開始後,通過內部人員已經被錢景堯收買的智恒通北京公司的一名電工)觸發短路裝置,同時切斷備用電源,讓整個展會陷入黑暗和混亂。
計劃看似完美,但程鶴宇心中始終有一絲不安。1992年的中國,社會控製仍然嚴密,如此大規模的行動很難不留痕跡。更重要的是,他了解譚笑七,這個男人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程鶴宇接聽,是錢景堯。
“鶴宇,深圳的‘設備’已經到了,今晚交接。你那邊怎麼樣?”
“計劃基本完成,但有一個問題。”程鶴宇說,“我們需要一個‘保險絲’——一個在事發後可以承擔責任的人。我建議是那個被收買的電工,事後可以給他一筆錢,讓他離開北京。”
錢景堯沉默了幾秒:“不夠。萬一他被抓到,還是會牽連我們。需要更徹底的方案。”
程鶴宇心中一緊:“您的意思是...”
“意外總是難免的,特彆是在電路故障引發火災的時候。”錢景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消防設備不完善,出點意外也很正常,對吧?”
程鶴宇的手心開始出汗。他最初答應幫助錢景堯,是為了報複譚笑七的不公,隻分給他100萬股票,關鍵是自己女友狄盈倩被害後,譚笑七把他抓緊一間地下密室審訊,受儘屈辱,迫使他背叛。但他從未想過要鬨出人命。
“領導,這樣風險太大了。出了人命,公安一定會追查到底...”
“所以才需要精細的計劃。”錢景堯打斷他,“鶴宇,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想想譚笑七對你做了什麼,想想你這半年是怎麼過的。是他先破壞了規則,我們隻是用他的方式回敬他。”
電話掛斷後,程鶴宇呆坐了很久。窗外的上海正在經曆巨變,推土機的轟鳴聲日夜不息,新的高樓拔地而起,舊的弄堂逐漸消失。1992年,一切都在變化,道德底線、商業規則、人際關係,都像黃浦江的水一樣渾濁不清。
他最終做出了決定。他給譚笑七打電話,告訴譚總在上海的出差時間還要延長幾天,這邊的訂貨渠道尚需打通。譚笑七掛斷電話後,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這個程鶴宇人心不足蛇吞象,把他從楊氏接過來,讓他擔任智恒通電器部總經理,要不是看他女朋友被殺,給他100萬股權,居然還不滿足,他能跟魏汝之和吳德瑞比嗎?
北京,展會前一天。
程鶴宇來到朝陽區,在智恒通大樓對麵的藍島大廈開了一間房。從窗戶望出去,可以清晰看到智恒通大樓的入口和停車場。
傍晚六點,他看見三輛掛著河北牌照的卡車駛入智恒通後院,工人們開始卸貨。那是德國醫療設備的樣品和模型,包裝嚴實,由專人看管。
七點,智恒通大樓的燈光陸續熄滅,隻剩下門口傳達室和幾個樓層的零星燈光。1992年的北京,大部分單位晚上都不辦公。
八點,程鶴宇下樓,走進附近一家新開的肯德基——中國第一家西式快餐店,裡麵坐滿了好奇的市民。他點了杯可樂,坐在靠窗的位置,觀察著街道上的動靜。
九點,他看見兩個穿著電力公司製服的人走向智恒通大樓,與門口保安交談幾句後進去了。那是錢景堯安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