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時,天邊那顆星還在。
路明睜著眼,視線落在它所在的位置。星子未動,可他知道時辰已換。一夜過去,胸口的悶痛沒有減輕,反而像被壓著一塊不斷吸水的舊布,越脹越沉。他沒去調息,也不敢運轉靈力,怕牽動識海裡那些尚未愈合的裂痕。隻是用右手輕輕按住心口,感受著心跳的節奏——斷續、微弱,但還在。
耳邊傳來石塊挪移的摩擦聲,遠處有弟子在清理塌陷的廊道。有人低聲咳嗽,有人搬運木料的腳步踩碎了焦土。這些聲音不再雜亂,已有了秩序。他知道,重建已經開始,而他不能再隻守在這裡。
他緩緩抬起左手,從懷中取出那塊玉簡。表麵燒得發黑,邊緣翹起,幾處刻痕幾乎看不清。他將它貼在眉心,一股微弱的暖意滲入識海,像是往乾涸的溝渠裡倒了一瓢水。神誌隨之清晰了些。這不是什麼法寶,隻是截教舊日記錄山門規製的一份殘檔,但他記得其中一段話:“宗立不在殿高,而在脈通。”
那時不懂,如今卻有了體會。
他閉上眼,神念如絲,極輕地掃過四周。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廢墟,但他的感知卻不隻停留在表麵。他看的是人如何搬石,傷者如何被安置,療傷丹藥如何分發。一名弟子把最後一瓶回元露遞給妖族同伴,自己撕下衣角包紮手臂;兩個不同峰係的執事為一根橫梁該往哪放爭執幾句,最後合力抬到了指定位置。這些細節瑣碎,卻透出一種未曾言明的默契。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若再有大劫降臨,這片土地還能不能迅速聚起這樣的力量?不是靠某個人強行扭轉戰局,而是所有人本能地知道該做什麼。
答案還不明確。
他睜開眼,望向遠方群峰。晨光初照,山脊輪廓分明。那裡曾是三十六峰的護法靈碑所在,如今光柱已散,但昨夜升起的信號仍在天地間留下痕跡。他記得自己發出召集令時,體內幾乎再無一絲靈力支撐,全憑本命精魄點燃最後一點火種。而現在,火種已落土,能不能生根,要看接下來怎麼走。
他慢慢將玉簡收回懷中,指尖在胸前衣料上劃了一下,像是在確認某個印記的存在。然後,他抬起右手,在空中虛畫三筆。
第一筆落下,是“發”字的起手。動作很慢,手腕顫抖,幾乎握不住那股意念形成的殘影。第二筆拉出一半便停住,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第三筆遲遲未落,直到他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完成“展”字的最後一捺。
最後一個“道”字,他沒再動手。
不是體力不支,而是意識到——這三字不能由他一人寫完。發展的方向可以由他提出,但路徑必須由眾人走出。他見過太多自上而下的命令最終變成枷鎖,也見過無數英雄死後,秩序立刻崩塌。這一次,不能重蹈覆轍。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布滿裂口,血痂與塵灰混在一起。這雙手斬過敵首,也埋過斷刃,現在卻要去做一件從未嘗試的事:不是破,而是立。
可怎麼立?
他開始回想西遊量劫以來的一切。截教為何覆滅?不隻是因為強敵環伺,更是因為在太平年間忽視了根基建設。各族為何屢次卷入紛爭?資源不均,話語權失衡。古老勢力為何能暗中布局千年?因其滲透了力量體係的每一個縫隙。
這些問題纏繞在一起,像一張網。單點突破無濟於事,必須係統梳理。
他緩緩閉上眼,心中列出三個維度。
力量是否均衡?眼下雖有反攻之勝,但多數弟子仍依賴舊法修行,進境緩慢。若無新法門普及,強者恒強,弱者難升,遲早再生裂隙。
資源是否公平?昨夜所見,藥材分配尚算有序,可這隻是戰後應急。若進入長期重建,土地、礦脈、靈氣節點如何劃分?誰來監督?若有私相授受,又如何製約?
文化是否統一?人類、妖族、散修、遺民……各方信仰不同,習俗各異。若無共通的價值認同,哪怕表麵和睦,一旦危機再現,依舊各自為陣。
這三個問題,哪一個都不能靠命令解決。他需要知道更多——各地現狀如何?百姓最缺什麼?他們願意接受怎樣的改變?
調研,成了唯一選擇。
他不能現在就走。身體撐不住長途跋涉,識海也需要時間恢複。但他可以在出發前先理清思路。第一步,便是傾聽。聽那些沉默的人怎麼說,看那些不起眼的地方怎麼變。
他再次伸手入懷,這次摸出的是一小片竹片,上麵潦草寫著幾個字:“殘碑記事”。這是昨晚一名弟子悄悄放在他身旁的,說是從倒塌的東閣廢墟裡扒出來的。內容殘缺,隻提到一句:“……昔年建宗,先訪百裡……”
這句話讓他心頭一震。
原來截教初創之時,並非一上來就立殿稱尊,而是先派人走訪周邊村落,了解民生疾苦,再定規製。那時的祖師說:“不知民苦,何以為師?”
他竟忘了這個傳統。
他把竹片輕輕放在膝上,目光重新投向遠方。他知道,等傷勢稍穩,自己必須離開主殿遺址,去親眼看看那些被戰火波及的村莊,去聽聽普通修行者和凡人的聲音。不是以勝利者的姿態,而是以一個求解者的身份。
這時,一陣風掠過廢墟,卷起些許灰燼,在空中打了個旋,落在他腳邊。其中有片薄如紙的金屬殘片,反射出一道微光,正好映在他左手上。
他低頭看了片刻,伸手將它拾起。
殘片冰冷,邊緣鋒利,顯然是當年陣法崩毀時炸裂的構件。他摩挲著表麵,發現內側刻著一行極細的小字,已被磨損大半,隻能辨出最後三個字:
“……聽……聲……”
他怔了一下。
隨即嘴角微微動了動,沒有笑,也沒有歎,隻是把這塊殘片緊緊攥進了掌心。
遠處,一名弟子正抱著一堆斷裂的旗杆走過,準備重新豎起邊界標識。他腳步頓了頓,回頭望了望坐在石柱旁的身影,沒說話,繼續前行。
路明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他正緩緩抬起右手,指尖沾了點血,在身側的地麵上寫下兩個字。
第一個是“問”。
第二個剛寫出一撇,手指突然一顫,血線中斷。
他喘了口氣,盯著那未完成的字,沒有繼續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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