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線在泥土上凝固,那一撇終於連上了。
路明指尖壓著地麵,將“問”字最後一筆緩緩推到底。動作極慢,像是怕驚動什麼,又像是在確認這一步是否真的能踏出去。指腹蹭過粗糲的土麵,裂口再度崩開,滲出的血混進先前的痕跡裡,顏色變深了。
他收回手,沒有擦拭。
抬頭時,目光掃過遠處堆積如山的斷石殘瓦。幾名弟子正合力抬起一根焦黑梁木,腳步沉重但節奏一致。戰後第三日,修複已成常態,可他知道,這些忙碌背後藏著更深的問題——人們為何而修?為誰而修?若無人思考,重建不過是重複昨日的殼。
他站起身,右臂微顫,左肩仍是一片死寂。識海中那道裂痕還在,每走一步都像有細針在裡麵刮動。但他不能再等。
神念輕探而出,分作三縷,落向三個方向:西北三十裡外的人類邊村,曾是補給要道,如今田地荒蕪;東南舊林深處,妖族祖地被陣法餘波撕裂,禁地封印鬆動;西南穀地,則聚居著大批散修,無門無派,靠撿拾殘功劣法修行。這三個地方,一個代表根基,一個承載隔閡,一個體現邊緣。
他決定親自去。
第一站是邊村。
抵達時正值黃昏。他未穿法袍,隻披一件灰布短衫,背一藥箱,模樣像個遊方郎中。村口守衛是個少年,手持鏽刀,眼神警惕。見他走近,立刻橫刀攔路。
“來者何人?”
“路過醫者。”路明聲音低啞,從箱中取出一瓶清露,“村裡可有傷病?”
少年遲疑片刻,側身讓開。進村後,他並未張揚,先在村東老屋住下,夜裡便提燈巡戶。有老人咳血不止,他施針調息;孩童高熱不退,他喂下丹丸。兩日下來,村民不再回避。
第三夜,他在院中老槐樹下擺了粗陶茶具,請幾位長者圍坐。
“諸位活過這場劫難,最想守住什麼?”他問。
沉默良久,一位白發老嫗開口:“我兒死在前年征役,若能重來,隻願地裡有水,山上不打仗。”
旁邊漢子接話:“修行人彆再逼我們獻子弟當護法就行。”
又一人道:“靈氣稀薄了十年,田不產糧,礦不出鐵,要是能勻些靈脈過來……哪怕一小條也好。”
路明聽著,逐一記下。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諾。他隻是把這些話收進隨身竹簡,刻得極深。
第二站是妖族舊林。
踏入邊界時,空氣驟然變冷。林中殘留的符紋仍在閃爍,那是截教早年設下的封禁。他停下腳步,解下腰間玉佩——那是截教執令信物,象征裁決之權——當眾碾碎,粉末撒入風中。
“此令既毀,過往封禁,由我承責。”他說。
林內走出一名獨角長老,皮毛斑駁,眼中戾氣未消。
“你們贏了,現在又要來說教?”
“我不是來勸你們原諒的。”路明平靜道,“我隻是想知道,你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長老冷笑:“千年來,你們定規矩,我們聽命。現在敗了,才想起來問?”
路明點頭:“所以今日我不立規,隻聽言。若有一句真話,我帶回主殿。”
半晌,長老低聲道:“我們不要你們賜的和平。隻要議事時,有一個位置屬於我們。”
路明取出一塊青玉牌,當場刻下這句話。筆畫剛勁,深入三分。
第三站是散修穀地。
這裡沒有統一門戶,百戶人家散居岩穴之間,各自為營。他未召集眾人,而是逐戶拜訪。每到一家,留下一枚靜心符,背麵附一行小字:“若有建言,書於符背,三日後我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