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光在劍身上跳了一下,那道裂痕又延伸了半寸。路明盯著它,手指從劍柄滑落,沒有叫人,也沒有動筆寫令。
他站起身,把外袍披上,扣子一粒粒係到領口。肩上的傷被布條壓著,走路時有些沉,但他沒停下。帳門掀開,風灌進來,地圖上的標記紙微微顫動,淵影劍留在案上,劍尖仍指著正北荒原。
營地裡燈火未熄。北礦的守軍正在搬運地脈樁,鐵鏈拖地的聲音斷斷續續。西漠沙行者的巡邏隊列走過交接區,腳步整齊,可眼神都低垂著,沒人說話。南嶺殘兵駐地外圍,幾個年輕弟子圍在火堆旁,聲音壓得很低。
“先鋒都敗了,他們還能來多少?”
“你沒看西漠那邊拆出來的黑霧?那是活的,會爬。”
“我們守得住嗎?”
路明站在暗處聽了一會兒,沒出聲。他繞到北礦與西漠交界的臨時工棚,兩名工匠正在校準陣基模塊,手抖得厲害,差點把靈核裝反。
他走過去,接過模塊,親手卡進槽位。兩人愣住,抬頭看他。
“接錯了,整片防線都會漏。”他說完,把工具放回台麵,語氣平常,“但隻要接對了,就還是牆。”
工匠低頭應是,手卻不那麼抖了。
他繼續往前走,到了中央空地。這裡原本是物資中轉站,現在搭了個簡易高台,掛著三盞風燈。他讓傳訊執事通知七大勢力聯絡使,一個時辰後在此集合,不談調度,隻問一句:各部士卒,今夜能否安睡?
沒人敢答。
他又下令,從今晚起,每夜子時,開放火堆區,老兵輪值講述過往戰事——不許提勝敗,隻講“為何握劍”。第一條規矩立下,便轉身去了南嶺駐地。
那裡有幾個人正對著一塊古碑拓文發呆,桌上攤著防禦陣圖,卻遲遲不動筆。
“你們覺得,研究這些字,能擋住下一波進攻?”他站在門口問。
一名老者抬頭:“若不知敵從何來,守也是盲守。”
“那你知道他們來了?”路明走進去,拿起拓文看了一眼,“可敵人已經來了。他們的符石埋在沙下,黑霧順著陣紋爬行,而你們還在等答案從石頭裡長出來。”
老者沉默。
“我不是要你們放棄探索。”路明把拓文放下,“我是要你們明白,隻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解讀未來。守住了,碑文才值得讀;守不住,一切歸零。”
他停頓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簡,放在桌上。
“這是《戰時統籌章程》的封印本,我加了一句話——‘守得住,才有未來可創’。明天它會刻在護界碑上,和你們的名字一起。”
老者看著玉簡,終於點頭。
路明離開南嶺駐地時,子時已近。火堆區燃起了七堆篝火,第一批老兵已經開始說話。一個斷臂的北礦老兵坐在地上,手裡捏著半塊殘盾。
“我不是為了宗門打的。”他說,“當年那一戰,我守的是身後那個村子。村裡有個孩子,每天給我送水。後來村子沒了,但我記得那碗水的味道。所以每次拿劍,我都當自己是在還那一碗水。”
周圍的人都靜了下來。
路明站在遠處聽了片刻,轉身走向中央營地。護界碑已經立起,三丈高,通體由黑岩鑄成,表麵尚未刻名。他讓傳訊執事擬好名單,凡簽署戰備令者,皆可自行刻名,不限宗門,不分等級。
“名字刻上去,不是為了留名。”他對趕來的聯絡使們說,“是為了告訴自己,這一戰,你不是替彆人守。”
有人問:“若戰死了呢?”
“那就讓後來的人知道,這裡曾有人站著。”
命令下達後,第一批百餘人陸續前來刻名。有人用劍尖一筆一劃雕琢,有人直接以血為引,在石麵按下掌印。路明站在碑旁,沒阻止,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