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透出荒原地平線,護界碑上的名字在微亮中若隱若現。路明起身,肩頭布條早已燒儘,隻留下一道深紅壓痕。他未包紮,隻是將外袍重新披上,衣領遮住舊傷邊緣滲出的血絲。
他抬手,傳訊執事立刻出現,低頭候命。
“召集七大勢力聯絡使,還有各部骨乾,一個時辰後,中央空地。”
“議什麼?”
“不議軍務。”路明看著遠處尚未熄滅的第七堆篝火,“談人心。”
高台仍在,三盞風燈殘燼未滅,火星偶爾跳動一下。人陸續到來,站定後無人開口。北礦的工匠組長裹著粗布袖口,指節發青;西漠巡哨隊長腰間佩刀未卸,目光緊盯地麵;南嶺那名年輕弟子站在人群末尾,手裡還攥著昨夜留下的陶罐。
路明走上高台,腳步不重,但每一步都讓底下的人抬起頭。
“昨夜有人刻了兩個名字。”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傳得遠,“不是為了多占位置,是為了替另一個沒能回來的人,守住這一塊碑。”
底下有人動了動肩膀。
“你們當中,有誰覺得這一戰必敗?”他問。
沒人答,也沒人搖頭。
“我不怪你們不信。”他繼續說,“三百年前北礦塌陷,七百人封脈斷源,最後一人閉眼前說‘火不能滅’。那時候也沒人信能活下來。可他們還是把地火引到了南嶺,養活了三代人。”
一名老將低聲嘀咕:“那是過去的事。”
“是。”路明看向他,“可你們知道為什麼那段碑文現在還在南嶺山壁上?不是因為寫得好,是因為有人拿命去換那一句話的分量。”
他停頓片刻,掃視全場。
“我不是來說勝算的。我要說的是——每一次我們以為守不住的時候,總有人站出來。不是因為他們不怕死,而是因為他們知道,退了,身後就什麼都沒了。”
人群開始有了細微的響動。有人握緊了刀柄,有人低頭看自己的手。
“你們當中,有人昨晚去了火堆邊聽故事。”路明說,“那個斷臂老兵講他守的是一個村子,一個每天給他送水的孩子。這不是榮耀,是債。他還不了那碗水,所以每次拿劍,都是還一次。”
南嶺弟子抬起頭,眼神變了。
“現在輪到我們了。”路明聲音沉下去,“敵人已經來了。他們的符石埋在沙下,黑霧順著陣紋爬行,而我們不能再等答案從石頭裡長出來。活著的人,才有資格解讀未來。”
他從袖中取出三枚玉符,通體青灰,表麵刻著簡樸紋路,沒有宗門印記。
“第一枚,給北礦搶修陣基三日未眠的李岩。”他念出名字,“他接對了十七個模塊,沒讓一道裂痕擴大。”
李岩愣住,隨即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接過。
“第二枚,西漠巡哨隊長趙九,最先進入斷崖帶深處,帶回敵符殘片。”
趙九上前,接過玉符時手指微顫。
“第三枚,南嶺弟子沈舟。”路明看向人群末尾,“昨夜子時提交防禦改良圖,三點破綻全數修正,比原案強三成。”
沈舟走上前,雙手接過,低頭不語。
路明將剩餘玉符收起,隻留一枚放在護界碑頂,陽光照在上麵,泛出淡淡光暈。
“此勳不限宗門,不論出身。”他說,“凡實戰有功者,皆可爭之。它不在廟堂,不在典籍,就在這塊碑上,在你們手中。”
一名老將終於開口:“獎再多,也換不來命。”
路明沒反駁,隻問:“若今日你戰死,你希望後人記得你怕過,還是拚過?”
老將沉默。
“我們不需要人人都活著回來。”路明聲音低了些,“但我們必須讓敵人知道——每一個倒下的人,都讓他們付出了代價。”
他走下高台,走到護界碑前,彎腰拾起一支未燃的火把。指尖一彈,靈火自掌心竄出,點燃炬頭。
他將火把插進第七堆篝火旁的新樁,火焰騰起半丈高。
“從今起,每日晨誓於此。”他說,“一句即可——我為何握劍。”
說完,他第一個跪在碑前,嘴唇微動,聲音極輕,無人聽清。
風吹過,火苗劇烈晃動了一下。
緊接著,李岩上前,跪下,低語一句,起身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