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腳踩落的石板陷下半寸,邊緣刻痕在月光下泛出微白。路明蹲下身,指尖抹去塵土,那倒置的“井”字與七點環繞清晰可辨。他盯著這符號片刻,從懷中取出炭筆,在地圖空白處臨摹下來。
他站起身,將地圖折好塞回內袋,右手按住左臂袖口。滲血已經凝固,布料硬得像一層殼。他沒再用藥,隻是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傷口。
啟途星懸在山穀上方,光芒斜照進霧中,映出一條若隱若現的小徑。他順著星位前行,腳下碎石漸多,兩旁山壁收窄,風聲變得低沉。走了約莫半炷香時間,四周景物開始重複——一塊裂成三瓣的巨岩,一棵歪頸古鬆,還有腳下鋪著青苔的石階,竟接連出現了三次。
他停下腳步,閉眼深吸一口氣。寒氣順著鼻腔鑽入肺腑,左肋下方隨之傳來一陣抽緊。他睜開眼,抬頭看樹冠縫隙間的星軌,發現啟途星的位置偏移了近三寸。這不是自然現象。
他抽出短劍,在最近的石壁上劃下一豎。十步之後,又劃一豎。第三次走過那棵歪頸鬆時,他注意到自己刻下的第二道痕跡出現在了左側樹乾,而最初明明刻在右側。
迷陣以靈氣流轉扭曲方向。他收劍入鞘,改用左手撫過岩麵。石質微溫,且有規律地起伏,如同脈搏。他沿著脈動最緩的方向邁步,每走一段便用指甲在石縫裡掐一道印。
半個時辰後,霧氣突然散開。前方豁然出現一片穀地,草木灰白,枝葉不動,地麵浮著一層薄如紗的銀色霧靄。他站在穀口,伸手探入,掌心觸到一股阻力,像是撞上了無形的膜。
他收回手,從行囊中取出一張黃紙符。這是臨行前長老悄悄塞給他的破障符。他咬破指尖,將血塗在符角,輕彈而出。符紙剛觸及霧層,便化作灰燼飄落。
他不再嘗試突破,而是緩緩解下腰間短劍,放在身側石上。接著脫下鬥笠,任夜風吹亂額前發絲。他抬起雙臂,示意手中無物,然後一步步走入穀中。
銀霧在他踏入瞬間向兩側退開,露出一條通路。地麵的灰白植物並未枯死,反而隨著他的腳步微微顫動,仿佛感知到了什麼。
走到穀心,他停下。眼前立著一塊無字石碑,表麵光滑如鏡。他正欲細看,身後岩壁傳來衣袂摩擦的輕響。
“你解開了螺旋氣流。”聲音蒼老,卻不沙啞,“還能察覺星位偏移。”
路明沒有回頭。
“更難得的是,進來時不帶兵刃,不運靈力。”那人繼續說,“你是第一個做到這三件事的人。”
路明轉過身。一位老者站在五步外,穿粗麻素袍,頭發用一根木簪挽起,臉上皺紋深刻,但眼神清明。他手中拄著一根枯枝,枝頭掛著一隻空鳥籠。
“你怎麼知道我在找什麼?”路明問。
“因為你沒帶護衛,也沒寫挑戰書。”老者走近兩步,“近百年來,踏入此穀者,要麼是求技的修士,要麼是奪法的狂徒。他們進來前,都會放出神識掃蕩,生怕我藏了什麼寶貝。”
路明沉默片刻:“我確實有所求。”
“說。”
“洪荒之地,百年無新術誕生。丹不成方,器難承壓,陣法推演止步不前。我不是來學某一門技藝的,是想明白——為什麼我們走不下去了?”
老者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低頭看向他左臂。
“傷得很重,卻不用藥壓製,是為了保持清醒?”
“藥性會乾擾感知。”路明答,“而且,我不想讓自己忘了痛。”
老者輕哼一聲:“所以你寧願一路忍著,也要親自走這一趟?”
“若我不來,誰來?若我隻坐於高台下令,那和那些困守舊規的前輩有何不同?”
老者繞著他走了一圈,枯枝點地,發出篤篤聲響。“你說你要尋的不是力量,是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