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心中一緊,沉聲問道:“不知大人所言,是哪路賊寇?末將願領兵前往,斬草除根。”他以為是金軍的遊騎,或是趁亂作亂的土匪,早已做好了廝殺的準備。
“確實是賊寇!”杜充嗤笑一聲,拿起案幾上的文書,扔到嶽飛麵前,“你自己看看,張用、王善這兩股逆賊,盤踞在城南與城東,擁兵數萬,劫掠鄉裡,形同割據。此等禍害,不除不足以安民心,不剿不足以肅軍紀!”
嶽飛彎腰撿起文書,目光掃過上麵的字句,臉色驟然一變。張用、王善?他怎能不認得!這兩人亦是河北義軍出身,也曾高舉抗金大旗,轉戰南北,雖然與杜充產生嫌隙,盤踞一方,但從未投靠金軍,甚至數次與金軍交手。他們麾下的士卒,多是流離失所的百姓,皆是為了活命才拿起兵器,怎能算作“逆賊”?
“大人,”嶽飛握緊了手中的文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張用、王善雖有擁兵之實,卻未曾投敵叛國,麾下亦多是抗金義士。如今金軍虎視眈眈,國難當頭,正是用人之際,若我等自相殘殺,豈不是讓金人坐收漁翁之利?”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急切,目光灼灼地望著杜充,希望能說服這位上司。
杜充臉色一沉,敲擊案幾的手指停了下來,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嶽飛,你敢違抗本官將令?”
“末將不敢,”嶽飛躬身道,“隻是此舉實非明智之舉。我等手握兵權,當以抗金報國為己任,同室操戈之事,末將萬難從命。還請大人三思,暫緩出兵,若能招撫張、王二人,共抗金軍,亦是一樁美事。”
“招撫?”杜充猛地拍案而起,官袍下擺掃過案幾,將酒杯震得哐當作響,“那二人狼子野心,早已不聽朝廷號令,如何招撫?嶽飛,本使看你是戰功卓著,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知,張用、王善與吾素有舊怨,若不除之,日後必成心腹大患!”
嶽飛心中一凜,他怎會不知杜充的心思?張用、王善皆是從河北起兵的義軍將領,如今自己與王棣將軍深得軍心,戰功赫赫,杜充本就對此心存忌憚,此番讓自己攻打張、王,無非是想借刀殺人,既除掉異己,又能削弱自己的兵力,可謂一箭雙雕。
“大人,末將與張、王二人雖無深交,卻也知曉他們並非賣國求榮之輩。眼下金軍兵臨城下,我等當同心協力,共禦外侮,而非自相殘殺,消耗國力。”嶽飛依舊據理力爭,語氣堅定。
杜充盯著嶽飛,眼神陰鷙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緩緩抽出案幾上的腰刀,寒光一閃,直指嶽飛。“嶽飛,本官再說一遍,命你三日內,領兵出擊,剿滅張用、王善!若敢推諉,軍法處置!”
帳內的空氣瞬間凝固,檀香的氣息被刀光帶來的寒意驅散。嶽飛望著那柄直指自己的腰刀,刀刃上倒映著自己堅毅的臉龐,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軍法處置,這四個字如千斤巨石壓在他心頭。他想起了數年前,自己因不滿王彥的保守戰法,擅自率領部下脫離建製,獨自抗金,因此背上了“擅離職守”的罪名。那段經曆,是他軍旅生涯中難以磨滅的烙印,讓他深知軍法的嚴苛,也讓他明白,在這亂世之中,違抗上官命令,意味著何等嚴重的後果。
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若為抗金報國,縱使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辭。可如今,要他領兵去攻打同為漢人、同為抗金義軍的張用、王善,要他將槍尖對準自己的同胞,這讓他如何下得了手?那些士卒的妻兒老小,或許還在盼著他們凱旋,盼著能早日過上安穩的日子,而自己,卻要親手將他們推向死亡的深淵。
嶽飛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瀝泉槍,槍杆上的紋路被他摸得溫熱。他能感受到槍身傳來的沉甸甸的分量,那是承載著無數希望與使命的重量。他抬頭望向杜充,隻見杜充的臉上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眼神裡滿是威脅與不耐,仿佛隻要他再說出一個“不”字,便會立刻將他推出去問斬。
帳外的秋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落葉,拍打在帳簾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營中傳來士兵操練的呐喊聲,那聲音充滿了力量,卻讓嶽飛的心愈發沉重。他想起了自己的兄弟,想起了他們和自己南征北戰,不離不棄,他們的抗金大業,又將付諸東流?
“末將……”嶽飛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被喉嚨裡的哽咽堵住。他能感受到眼角的酸澀,卻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馬革裹屍,報效國家,可如今,卻要在軍令與道義之間做出抉擇,這抉擇,太過艱難,太過殘酷。
杜充見嶽飛遲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麼?嶽飛,你敢抗命?”他手中的腰刀又往前遞了遞,刀刃幾乎要觸碰到嶽飛的胸膛,冰冷的寒意透過戰袍,直刺肌膚。
嶽飛深吸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著,心中的掙紮如同驚濤駭浪。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脫離王彥的教訓曆曆在目,他不能再一次違抗軍令,否則不僅自己性命難保,還會連累麾下的弟兄。至於張用、王善,或許……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或許在戰場上,能找到不傷及無辜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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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金軍鐵蹄下哀嚎的百姓,殘破的城池,弟兄們浴血奮戰的身影……再睜開眼時,眼中的掙紮已然褪去,隻剩下深深的無奈與隱忍。他猛地抱拳,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卻堅定:“末將……遵令。”
這三個字,仿佛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與淚的重量。帳內的燭火劇烈晃動了一下,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殘破的宮牆上,顯得格外孤寂。杜充見他屈服,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緩緩收回了腰刀,語氣緩和了些許:“這才對嘛。好好乾,剿滅了張用、王善,本使定會向朝廷為你請功。”
嶽飛沒有應聲,隻是低著頭,雙肩微微顫抖。他能感受到身後杜充那得意的目光,如同針一般刺在背上。他握緊了手中的瀝泉槍,槍尖幾乎要紮進地麵,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同袍相殘,何其痛哉!但軍令如山,他不得不從。
秋風卷著寒意,從帳簾的縫隙中鑽進來,吹動著嶽飛的戰袍,也吹動著他心中那尚未熄滅的火焰。他知道,一場不該發生的廝殺,即將在東京城外拉開序幕,而他,將是這場廝殺的主導者,這是他軍旅生涯中,最沉重也最無奈的一次出征。
秋風裹著沙塵,卷過東京城南的官道,將嶽飛麾下八百將士的戰袍吹得獵獵作響。馬蹄踏過枯黃的草地,揚起漫天塵霧,如同一道灰色的洪流,朝著南薰門方向疾馳。嶽飛勒馬行在隊伍正中,瀝泉槍斜倚馬鞍,槍尖沾著的晨露尚未乾透,映著天邊微亮的晨光,透著一股冰冷的決絕。他眉頭緊鎖,目光掃過身旁一張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龐,心中五味雜陳——這些弟兄,本應跟著他奔赴抗金前線,如今卻要將槍尖對準同為漢人的義軍,這份沉重,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
“將軍,前方便是南薰門,張用、王善的大軍已在城外列陣!”斥候策馬奔回,聲音帶著幾分急促,臉上滿是凝重。
嶽飛抬手勒住韁繩,戰馬一聲長嘶,前蹄人立而起,濺起一片塵土。他抬眼望去,南薰門的城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城門緊閉,城牆上隱約可見官軍的身影。而城門之外,曠野之上,密密麻麻的營帳連綿數裡,旗幟如林,“張”“王”二字大旗在風中狂舞,數萬義軍將士列成陣勢,刀槍如霜,殺氣騰騰,遠遠望去,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壓得人喘不過氣。
張用與王善並馬立於陣前,身後是數萬的義軍。張用依舊身著青色長衫,隻是腰間佩劍已然出鞘,劍眉緊蹙,望著嶽飛的八百人馬,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憤怒。王善則赤裸著臂膀,黝黑的肌膚在晨光下泛著油光,肩上的舊傷在寒風中隱隱作痛,他手持一柄镔鐵大刀,刀刃上還留著昨日操練的寒光,臉上滿是暴戾與不甘。
“嶽飛!你我皆是河北出身,同受金虜之苦,為何今日要替杜充那奸賊賣命,向自家弟兄開刀?”王善催動戰馬,向前踏出數步,聲如洪鐘,震得周圍的空氣都在顫抖。
嶽飛緩緩抬手,示意將士們穩住陣腳。他催馬向前,瀝泉槍在手中微微一旋,槍尖劃過一道冷冽的弧線,沉聲道:“王將軍,張將軍,末將亦是身不由己。杜充以軍法相脅,若不從命,麾下八百弟兄皆要性命不保。末將今日前來,並非要趕儘殺絕,隻求二位將軍暫且退去,莫要讓金人坐收漁翁之利!”
“身不由己?”張用冷笑一聲,聲音中滿是譏諷,“嶽飛,你素有忠義之名,如今卻淪為杜充的爪牙,屠戮同胞,難道就不怕天下人唾罵嗎?我等數萬弟兄,皆是失地百姓,隻為抗金報國,杜充不容我們,你便要將我們斬儘殺絕?”
嶽飛臉色一白,張用的話如同一把利刃,刺中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握緊了瀝泉槍,指節泛白,沉聲道:“末將心中所念,唯有抗金報國。今日之戰,實屬無奈,還請二位將軍莫要相逼。若真要廝殺,末將雖隻有八百人,卻也絕不退縮!”
“好一個絕不退縮!”王善怒喝一聲,手中镔鐵大刀猛地指向嶽飛,“弟兄們,嶽飛不顧同袍之誼,助紂為虐,今日便讓他知曉,我等義軍並非好欺辱的!殺!”
一聲令下,數萬義軍如同潮水般湧向嶽飛的陣型。刀槍揮動間,寒光閃爍,呐喊聲震徹天地,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顫抖。箭矢如暴雨般射來,帶著尖銳的呼嘯,密密麻麻地遮天蔽日,朝著八百宋軍攢射而去。
“列陣!”嶽飛一聲斷喝,聲音洪亮如雷,壓過了戰場上的喧囂。八百將士迅速變換陣型,前排士兵手持盾牌,結成一道堅不可摧的盾牆,盾牌與盾牌相接,縫隙間露出長矛的槍尖,如同一排蓄勢待發的毒蛇;後排的弓箭手彎弓搭箭,箭矢上弦,對準了衝鋒而來的義軍。
“放箭!”
隨著嶽飛的命令,箭矢如流星般射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密集地落入義軍陣中。慘叫聲此起彼伏,衝在最前麵的義軍紛紛倒地,鮮血染紅了枯黃的草地。但義軍人數眾多,前仆後繼,依舊如同潮水般湧向盾牆,手中的刀槍狠狠砸在盾牌上,發出“砰砰”的巨響,震得前排士兵手臂發麻。
“穩住!”嶽飛策馬穿梭在陣中,瀝泉槍如銀龍出海,舞動間槍風呼嘯,將射向他的箭矢紛紛挑落。一名義軍頭目手持狼牙棒,怒吼著衝破箭雨,朝著嶽飛當頭砸來,棒風淩厲,帶著破空之聲。嶽飛眼神一凝,手腕一抖,瀝泉槍精準地刺向狼牙棒的棒柄,“鐺”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狼牙棒被挑飛出去,那名頭目重心不穩,從馬上摔落。嶽飛麾下親兵見狀,立刻上前,將其生擒。
戰場之上,殺聲震天。嶽飛率領的八百將士雖敵眾我寡,人數懸殊,卻個個訓練有素,軍紀嚴明。他們三人一組,五人一隊,相互配合,刀槍齊施,將義軍的衝鋒一次次擋了回去。盾牌手死死頂住壓力,長矛手趁隙刺出,弓箭手交替射擊,默契無間。而義軍雖人多勢眾,卻多是臨時拚湊的流民,缺乏統一的指揮,陣型散亂,在宋軍嚴密的防守麵前,如同撞上了銅牆鐵壁,死傷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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