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張著嘴,愣愣地看著這幫前一刻還罵他們是“粗鄙武夫”的讀書人。
他忽然覺得,跟這幫人比起來,自己剛才那點嗷嗷叫,簡直……太單純了,太善良了。
這幫讀書人,要是發起狠來,真沒他們武將什麼事兒了。
隊列之中,李善長與劉伯溫,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對視了一眼。
兩隻老狐狸的眼中,都閃爍著“計劃通”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成了。
皇上的計策,成了!
先用恐懼壓製欲望,再用更大的利益引爆貪婪。
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和榮華富貴,都和“開海”這輛瘋狂的戰車,死死地綁在一起!
而龍椅之上。
朱元璋冷冷地看著底下為了利益,徹底撕破臉皮,醜態百出的臣子們。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鄙夷。
但更多的,是滿意。
對,就是這樣。
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就像先生教咱的,咱不需要你們忠心耿耿,咱隻需要你們的貪心,和咱的目標,在同一個方向上!
“夠了!!”
朱元璋猛地一拍龍椅扶手!
“啪”的一聲巨響,如同炸雷,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爭吵。
整個奉天殿,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大臣,無論文武,全都嚇得一個哆嗦,噤若寒蟬,低下了頭。
朱元璋緩緩站起身。
他的影子,在燭火的映照下,被拉得巨大,籠罩了整個大殿。
他居高臨下地掃視著底下那一張張或驚恐、或貪婪、或羞愧的臉,嘴角,勾起了一絲冰冷的,帶著嘲弄的笑容。
“好啊。”
光在這兒跟鬥雞似的吵吵,有什麼用?”
朱元璋的聲音,一字一頓,如同冰珠砸在玉盤上,清脆,而又刺骨。
他頓了頓,目光如電,緩緩掃過每一個人,最後,拋出了那個讓所有人靈魂一顫的,最終的問題:
“誰!”
“能給咱拿出一個萬全的章程來?”
“——沒章程,就都給咱滾回家抱孩子去!”
朱元璋的話,就像盆臘月裡的冰水,兜頭澆在了奉天殿裡這群打了雞血的大臣腦袋上。
剛才還為了“海外勘探與貿易總司”、“大明寶船監造司”、“宣慰四海司”這些八字沒一撇的衙門歸屬權,差點上演全武行的文武百官,瞬間集體熄火。
整個大殿,靜得能聽見燭火爆開的“劈啪”聲。
所有人都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塞進自己的褲襠裡。
貪婪的火焰,被皇帝一句話就給扇滅了,取而代之的,是那股子熟悉的,發自骨髓的恐懼。
他們這才想起來,龍椅上坐著的這位,可不是什麼和藹可親的鄰家大爺,那是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洪武大帝,朱元璋!
他給你畫餅,你就能吃;他不給你畫,你敢伸手,剁的就不是手,是腦袋!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藍玉那幫子武將,梗著脖子,臉憋得通紅。
讓他們衝鋒陷陣,沒問題。
讓他們寫文章,搞章程?那真是難為他們了。
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隻能把目光投向文官這邊,眼神裡全是“你行你上啊”的謙讓。
文官這邊呢?剛才還引經據典,口若懸河的精英們,這會兒也成了鋸了嘴的葫蘆。
章程?
誰敢拿?怎麼拿?
這事兒,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寫好了,是天大的功勞;
可要是寫得有半點紕漏,讓皇上不滿意了,那腦袋上的烏紗帽,怕是就得換個地方待著了。
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他們比誰都懂。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冷眼看著底下這群慫了的鵪鶉,心裡冷笑。
一群廢物!看見骨頭就搶,讓你們搭個狗窩都搭不出來!還是先生看得透,這幫人,就得牽著鼻子走!)
他也不著急,就這麼耗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殿裡的空氣越來越凝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終於,有人頂不住了。
戶部尚書楊思義,,硬著生生地從隊列裡挪了出來,
他每挪一步,心裡都在滴血。
金山銀山?
好啊!太好了!他楊思義做夢都想!
可他這個戶部尚書,掌管的是大明的錢袋子,他比誰都清楚,這個錢袋子實在是不經花!
今年,又是北伐又是水災,要不是皇上搞了個募捐……國庫裡跑進了老鼠,都得含著眼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