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是啊。
讀書人。
那幫手無縛雞之力,卻能用筆杆子攪動天下風雲的讀書人。
朱元璋自己是個泥腿子出身,他這輩子,殺過的人比讀過的書多得多。
可坐上龍椅之後他才明白,治理天下,光靠刀把子是不行的,終究要靠這幫讀書人。
他可以殺掉幾百個、幾千個不聽話的官員,但他不可能殺掉全天下的讀書人。
科舉,是他們唯一的,也是最神聖的獨木橋。
現在,憑空在他們旁邊,給匠戶、醫戶這些“下九流”,也修一條鑲著金邊的大馬路,讓他們也能當官,也能光宗耀祖。
這不叫修路。
這叫刨他們祖墳啊!
到時候,彆說奏折能把房頂掀了。
那些個自詡為聖人門徒的家夥,怕是能穿著孝服,從孔廟一路哭到奉天殿,用腦袋把殿門撞開,質問他這個皇帝,是不是要毀棄聖人大道,與天下士林為敵!
這個後果,太嚴重了。
嚴重到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婆娘)的皇帝,都覺得稍微有些頭疼。
他倒是不擔心實施不下去,到時候刀子一拔,沒多少人敢明麵上反對,就是擔心這幫人暗地裡使壞。
李去疾心裡也是一陣歎息。
唉,終究還是被時代限製了啊。)
這事兒,確實難辦。在封建王朝的科舉中,硬生生要插一個“格物致知”進去,屬於意識形態層麵的鬥爭了,不死人就算成功。)
他問出問題後,也正想著怎麼解決。
可就在這時。
馬皇後響起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
隻見她,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仿佛李去疾剛才提出的那個難題,在她看來,不過是今天晚飯是吃米飯還是喝粥的小問題。
她看著自己那陷入巨大難題,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的丈夫,眼神裡滿是溫柔和一絲絲的莞爾。
“當家的。”
她柔聲開口。
“先生。”
她又轉向李去疾,微微欠身,帶著一貫的謙遜和禮貌。
“這事兒,其實……簡單。”
簡單?
朱元璋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像銅鈴,直勾勾地看著自家婆娘。
李去疾也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大嬸?簡單?這還簡單?!)
您知道您在說什麼嗎?這可是要觸動整個封建王朝統治根基的大事啊!這跟在宗人府門口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也差不了多少了!)
隻見馬皇後,端起桌上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先生,他們之所以會反對,無非是‘科舉’二字,觸動了他們的根本。”
她頓了頓,抬起眼,那雙溫婉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
“那咱們……”
“不叫‘科舉’,不就行了?”
就……這麼簡單?
這算什麼?
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朱元璋張了張嘴,他想說:
“妹子,你這不是開玩笑嘛!這換個名字,裡子不還是一樣嗎?那幫讀書人是傻子嗎?看不出來?”
李去疾則是若有所思,腦子裡有了很多頭緒。
馬皇後,依舊平靜如水。
她看著丈夫那張寫滿了“你仿佛在逗我”的臉,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馬皇後沒有急著解釋。
她先是走到朱元璋身邊,伸出那雙滿是薄繭卻無比溫柔的手,輕輕地,幫他把那擰成死結的眉頭,一點一點地撫平。
“當家的,你先彆急。”
她的聲音,永遠是那麼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安撫好了自家男人,她才重新看向李去疾,目光中帶著請教的謙和,說道:
“先生,這是我的愚見,這事兒要想辦成,不隻‘換皮’,還要‘換骨’。”
“第一,就是換個名頭。”
馬皇後伸出一根手指,條理清晰地說道:“咱們不叫‘醫科舉’,更不叫什麼‘工科舉’、‘算科舉’。就叫‘朝廷拔擢’,或者,叫‘百工大考’。”
“拔擢”、“大考”。
這兩個詞一出來,朱元璋的眼睛就亮了一絲。
李去疾也品出點味道來了。
“科舉,乃是國家大典,是為國選才,是選拔治理天下的‘士大夫’。而這‘百工大考’呢?”馬皇後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咱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天下人,這是為朝廷選拔專項技藝人才,是選‘匠’,不是選‘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