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頓時無比糾結,整個人就像是被扔進了冰火兩重天。
“有名”……
說書先生嘴裡的“有名”,那肯定分兩種。
一種,是嶽飛嶽爺爺,是關二爺,是諸葛孔明,那是流芳百世,萬民敬仰,提起來都得叫聲爺,逢年過節得上柱香。
另一種……是秦檜,是司馬懿,那叫遺臭萬年,提起來都得啐口唾沫,編成段子天天罵。
先生說我“有名”,到底是哪一種?
是前者,還是後者?
朱棣腦子裡嗡嗡作響,一會兒覺得自己將來可能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乾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所以先生才覺得“一言難儘”;
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個曠古爍今的大奸賊,乾的事兒罄竹難書,所以先生才覺得“複雜”。
這兩種可能性,像是兩個小鬼,在他腦子裡瘋狂打架。
一個跟他說:“四郎,你行的!你將來肯定比你爹還牛!”
另一個跟他說:“朱老四,你完了!你就是那個最大的反派!”
這種感覺,比直接被宣判是壞蛋還折磨人。
那是一種飄忽不定的壞,在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好是壞之前,你既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壞人。
朱棣看著一旁二哥三哥那副丟了魂的模樣,心裡又是同情,又是後怕,更多的是一種抓心撓肝的焦急。
他想問。
可他又不敢。
他眼角的餘光,已經瞟到了父皇那張臉。
那張臉,十分平靜。
但朱棣明白,這才是父皇真正發怒的樣子。
那是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死寂,是一種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朱棣毫不懷疑,自己這時候要是再敢開口問一句,父皇能當場把他塞進烤爐裡,替先生烤一爐“人肉月餅”。
就在這時,李去疾又開口了。
“哎,我說你們啊,不會是把故事當真了吧!”
李去疾拿起一塊月餅,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這一家子。
“不就是講個故事嘛,瞧把你們一個個給嚇得,臉白的跟月餅皮似的。”
他搖了搖頭,擺出一副“真拿你們沒辦法”的表情。
“都說了是故事!故事!假的!懂嗎?就跟那《三國演義》一樣,七分真三分假,聽個樂嗬就得了,彆當真!”
李去疾一邊說著,一邊又把一盤月餅往朱元璋那邊推了推。
“快吃,快吃!馬大叔,馬大嬸,都嘗嘗!這月餅可是我秘製的,裡麵的青紅絲都是用蜂蜜醃過的,在外麵可是完全吃不到!”
“再不吃,這皮就不酥了,餡兒也涼了,那口感,嘖嘖,差遠了!簡直就是對月餅的侮辱!”
李去疾這番熱情洋溢的勸說,落在朱家人的耳朵裡,卻更加難受了。
兒子們未來的畜生模樣都擺在麵前了,誰還有心思品嘗月餅啊!
先生的每一句“彆當真”,都像是在提醒他們,這一切,就是真的。
先生的每一句“快吃”,都像是在催促他們,趕緊接受這殘酷的命運。
朱棣此刻內心天人交戰。
他想知道,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那個“一言難儘”的未來,到底是個什麼光景。
可求生的本能,讓他死死地閉上了嘴。
他知道,現在父皇就是一個火藥桶。
誰再敢劃一根火柴,沒準就炸了!
然而,總有那麼些人,是天生不怕死的。
或者說,是在經曆了極致的恐懼之後,反而變得無所畏懼了。
朱樉就是這樣的人。
在經曆了最初的腦內空白和失魂落魄之後,他的眼神,慢慢地,慢慢地,變了。
那是一種從絕望的灰燼裡,重新燃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火焰。
他看了一眼麵色平靜的父皇,又看了一眼滿臉擔憂的母後。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決絕,湧上了心頭。
今天這關,是過不去了。回宮之後,父皇不把我腿打斷,都算他老人家手下留情。)
既然橫豎都是一頓打,甚至可能被打死……)
朱樉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慘淡的,自嘲的笑意。
那我還怕什麼?)
死,也得讓老子死個明白!)
是朱樉。
他,又一次站了出來。
“唰!”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朱元璋也被搞得一愣,沒想到這愣頭青居然還敢站出來!
你這個混賬東西,還想乾什麼?!還嫌咱的臉丟得不夠乾淨嗎?!)
朱棡和朱棣也驚呆了,二哥這是瘋了嗎?嫌死得不夠快?
然而,這一次的朱樉,和剛才那個咋咋呼呼的愣頭青,判若兩人。
他沒有嘶吼,也沒有咆哮。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擺,挺直了腰背,臉上,沒有了恐懼,沒有了憤怒,隻有平靜和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