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兒,咱今天,就給你這未來的太子,未來的皇帝,好好上一課!”
朱元璋的身子坐直了,那一瞬間,車廂裡仿佛不再是車廂,而是奉天殿。
他也不是什麼“馬大叔”,他就是君臨天下,建立大明的皇帝!
那股久違的,屍山血海裡磨礪出的鐵血煞氣,讓朱標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那個‘人人平等’,太複雜,太遙遠,咱先不說那個。”
朱元璋的眼神,變得銳利無比。
“咱就說個最簡單的。”
“就拿咱剛才說的,現在,有一個人,隨便什麼人,他不喊‘人人平等’,他就跑到一個人多地窮,官府管不到的犄角旮旯,豎起一麵大旗。”
“——殺、富、戶,不、納、糧!”
“標兒,你告訴咱。”
朱元璋盯著他,笑嗬嗬地問道:“就憑這六個字,他能不能拉起一支隊伍?能不能讓一方百姓,跟著他揭竿而起?”
朱標沒有立刻回答。
因為他知道,這個問題,父親不是在問他“朱標”。
而是在問未來的大明太子,未來的帝國繼承人。
他的答案,不能出於本心,不能出於喜好,必須是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經過最冷靜,最殘酷的推演後,得出的結論。
馬皇後看著陷入沉思的兒子,又看了看一臉冷酷的丈夫,心中幽幽一歎。
她知道,從今天起,她的標兒,那個溫潤如玉的乖孩子,要開始真正長大了。
而長大的第一步,往往就是親手殺死一部分過去的自己。
朱標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殺富戶,不納糧”。
這六個字,在史書上,出現過很多類似的話。每一次出現,都伴隨著烽煙四起,血流成河。
他想說“不能”,想說大明如今國泰民安,百姓歸心,沒人會信這種鬼話。
可理智告訴他,這隻是他一廂情願的美好願望。
大明……真的國泰民安了嗎?
天下之大,總有官府的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
總有被豪強劣紳逼到家破人亡的赤貧之民。
總有那麼一些爛命一條,光腳不怕穿鞋的亡命之徒。
對於那些已經一無所有,連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人來說,這六個字,不是什麼口號。
那是福音啊!
是能讓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殺掉那些曾經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鄉紳地主,搶走他們的糧食和錢財。
從此以後,再也不用給官府繳納那沉重到能壓垮脊梁的賦稅。
這是何等巨大的誘惑?!
這誘惑,足以讓最老實巴交的農民,變成最凶殘的惡鬼!
朱標看著自己的父親,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用一種乾澀而艱難的聲音,吐出了那個他最不願意承認,卻又最真實的答案。
“能。”
聽到朱標說出這個答案時,朱元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
不是因為這個答案本身,而是因為他看到,自己的兒子,終於開始用一個統治者的眼光,而不是一個讀書人的眼光,去看待問題了。
這就好。
朱元璋點了點頭,語氣裡那股逼人的氣勢稍稍退去,多了一絲過來人的滄桑。
“看來,你還不算太天真。”
他靠回車廂壁,眼神變得有些悠遠,仿佛在回憶著什麼。
“標兒,你知道嗎?”
“咱當年年輕時,餓得連樹皮都啃不動的時候,躺在破廟裡,就天天琢磨這個事兒。”
“咱就在想,他娘的,這世道為什麼這麼不公道?憑什麼那些地主老財家裡糧食多得都發黴了,咱連口熱湯都喝不上?”
“憑什麼官府的稅,一成一成地往上加,逼得人活不下去?”
“那時候咱就發誓,將來要是咱能說了算,一定要想個法子,讓天底下的人,再也不用受這個苦!”
車廂裡的氣氛,隨著朱元璋的回憶,悄然發生著變化。
那股帝王的威壓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自底層,最質樸,也最真摯的情感。
朱標靜靜地聽著,他知道,父親要開始講到真正的核心了。
果然,朱元璋話鋒一轉。
“不隻是我,當咱拉起隊伍,跟元廷對著乾的時候,咱手底下那些兄弟,不止一次地跟咱提過。”
“大哥!咱們乾脆就把旗號打出去!就告訴老百姓,跟著咱們,‘不繳稅,不納糧’!”
朱元璋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你彆說,咱當時……真的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