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那是一種混雜著羞愧、難堪、還有被一語道破心事後的窘迫。
是啊。
他會嗎?
他一定會!
他甚至不用去想,那個答案就已經刻在了他的骨子裡,流淌在他的血液裡。
那是他的親弟弟!
是一起長大的手足!
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嚴懲?
他剛剛還在為“人人平等”的理想慷慨陳詞,還在為那套理論構建出來的美好世界而心潮澎湃。
可現在,母親隻用了一句最樸素,最簡單的話,就將他所有虛幻的理想,打回了最殘酷的現實原型。
他,朱標,做不到。
在親情麵前,他所謂的“平等”,脆弱得就像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
他連對自己的親弟弟都狠不下心,又有什麼資格去奢談讓天下所有人都獲得“公正”?
這一刻,朱標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一個嘴裡喊著最崇高口號,內心裡卻充滿了私心和軟弱的偽君子。
他隻能狼狽地低下頭,有些羞慚地說道:
“母親教訓的是。”
朱元璋看著兒子這副窘迫的樣子,心裡頭,那叫一個五味雜陳。
一方麵,他有點想笑。
臭小子,現在知道咱剛才說的那些話,不是沒道理了吧?治國,是你能想的那麼簡單的?這裡麵的門道,比你吃的鹽都多!
可另一方麵,他心裡那股被老婆戳穿軟肋的憋屈和無奈,又一次翻湧了上來。
因為他知道,馬皇後這話,表麵上是在說標兒,可實際上,每一個字,都是在點他。
連標兒這個還沒當皇帝的未來太子都如此,那他這個已經當了皇帝的爹呢?
他舍得嗎?
他更舍不得!
妻子這是在告訴他,他們父子倆,在這件事上,是一路貨色!
這個皇家父子關係裡,那份無論如何也撇不清、斬不斷的“私情”,就這麼被馬皇後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擺在了台麵上。
讓人連一塊遮羞布都找不到。
朱元璋的老臉,一陣紅,一陣白。
他想發火,可看著妻子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他那股子皇帝的威嚴,愣是半點都提不起來。
他想服軟,可當著兒子的麵,他又有些拉不下這個臉。
就在這父子二人都陷入沉默,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馬皇後,又開口了。
她似乎完全沒有給這爺倆任何喘息之機的意思,話鋒一轉,又把話題拉回到了那個讓他們全家都心神不寧的詭異故事上。
這一次,她的語氣裡,沒有了剛才的痛心疾首,反而多了一種充滿探究和假設的奇特意味。
“重八。”
她看著自己那還在糾結的丈夫,輕輕地問道。
“你再想想。”
“你說那個張麻子,他得了天下,會被自己的口號綁架,會陷入死局,這我都信。”
朱元璋一聽,心裡稍微鬆了口氣。
看,妹子還是懂咱的。
然而,下一句話,就讓他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那……他會怎麼安排自己的子女呢?”
馬皇後這個問題,問得極其刁鑽,也極其具體。
“按照李先生的說法,那個世界,‘人人平等’是根基。”
“那張麻子他自己,為了這個根基,連皇帝都不敢當。”
“可他的兒子,他的女兒呢?”
馬皇後的眼睛,亮得驚人,仿佛能穿透時空,看到那個未知的世界。
“他總有孩子吧?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的孩子,難道就真的跟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一樣,自己去讀書,自己去種地,自己去考功名?”
“他這個當爹的,手握著全天下的權柄,就能忍住,一點都不給自己的孩子行方便?一點私心都沒有?”
“如果他動了私心,那他那套‘人人平等’的學問,不就成了笑話嗎?”
“可如果他真的鐵麵無私,六親不認……那他還是個人嗎?”
“你說,那個張麻子,他會怎麼選?”
“他的子女,在那樣的世道下,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疾風驟雨,劈頭蓋臉地砸向了朱元璋。
朱元璋整個人,徹底愣住了。
他發現,妻子提出的這個問題,比之前所有的問題,都更加尖銳,更加致命!
是啊!
那個張麻子,他自己的問題可以靠不稱帝來回避。
可他的子女問題,是回避不了的!
這才是真正的人性考場!
這才是對他那套“人人平等”學問的,終極拷問!
這道題,怎麼解?
朱元璋的腦子,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速運轉。
他的第一反應,幾乎是脫口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