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清澈得不帶一絲雜質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蓋臉地澆在了朱樉、朱棡和朱棣三個人的天靈蓋上。
不當了?
這三個字,從年紀最小的朱橚嘴裡說出來,輕飄飄的,卻讓另外三位兄長,感覺自己的耳朵裡像是被人塞進了一串鞭炮,嗡嗡作響,一片轟鳴!
車廂裡,那股子帶著絕望的悲鳴和壓抑,戛然而止。
空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攥住了。
朱樉、朱棡、朱棣,三個人,三個方向,三雙寫滿了不敢置信的眼睛,齊刷刷地,死死地盯住了坐在對麵,那個身形最瘦小,表情卻最認真的弟弟。
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有震驚,有茫然,有荒謬,更多的,是一種看傻子一樣的審視。
這小子……睡糊塗了吧?
還是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藩王”這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麼?
終究,還是朱樉這個當二哥的,第一個從石化狀態中緩過神來。
他眼睛瞪得溜圓,因為激動和不解,聲音都劈了叉。
“五弟!你……你瘋了?!”
“你說什麼胡話呢!”
朱樉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急赤白臉地吼道:“你知道藩王意味著什麼嗎?啊?!”
“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咱們當皇子的,這輩子最大的盼頭!是榮華富貴,是封妻蔭子,是你以後想乾啥就乾啥的本錢!”
“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坐到那個位置上?你現在說……你不當了?你是不是腦子讓驢給踢了?!”
他吼得聲嘶力竭,仿佛朱橚說不當的,不是他自己的周王,而是他朱樉的秦王。
那份深入骨髓的執念和恐慌,讓他徹底失態了。
然而,麵對兄長近乎咆哮的質問,朱橚沒有半點畏縮。
他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那雙清澈的眼睛,就這麼平靜地看著自己的二哥。
等到朱樉吼完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他才歪了歪頭,用一種無比認真的語氣,問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再次啞火的問題。
“二哥,當藩王是很好。”
“可是……”
“不當藩王,難道我們就要死了嗎?”
聽到這話,朱樉張著嘴,喉嚨裡“嗬嗬”作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會死嗎?
當然不會。
就算不就藩,他們也是大明的皇子,是父皇的親兒子,是太子爺的親弟弟。
這輩子,隻要不作死,那就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可……
可那樣的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彆?!
就像一隻被關在金絲籠裡的雄鷹,每天吃著最好的肉,喝著最甜的水,卻永遠失去了搏擊長空的機會!
那種憋屈,那種不甘,比死還難受!
朱樉想反駁,可他忽然發現,自己所有的理由,在這個最根本的問題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一旁的朱棡和朱棣,同樣被這句話震得腦子發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維混亂之中。
他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在他們的世界觀裡,“皇子”的儘頭,就是“藩王”。
這是一條被設定好的,唯一的人生軌道。
現在,朱橚卻在問他們,除了這條路,難道就沒有彆的活法了嗎?
不等兄長們從這巨大的認知衝擊中回過神來,朱橚又繼續說話了。
“你們想想……”
“父皇。”
他舉起了第一個,也是他們所有人心中最熟悉,最敬畏,也最傳奇的例子。
“父皇當年,是個啥?”
朱橚學著李先生講故事的口吻,娓娓道來。
“一個碗都端不穩的窮小子,一個給地主家放牛都怕牛吃瘦了要挨打的苦哈哈。他當過和尚,討過飯,差點就餓死在了濠州城外。”
這些話,他們從小聽到大,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可今天,從朱橚的嘴裡說出來,卻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個時候,誰跟他說過,他將來能當大帥?誰跟他說過,他將來能當皇帝?”
“沒有!”
朱橚的聲音,斬釘截鐵。
“他靠誰了?他靠的是天生就是皇帝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