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鄙夷已經快要溢出來了,但胡惟庸的工作能力卻強得可怕。
他不僅將皇子們的要求一一記錄下來,腦子還飛速運轉,立刻就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幾位公子的想法極好,下官佩服得五體投地!”
胡惟庸先是一記馬屁送上,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問題。
“隻是,這考場如何規劃?應天府這麼大,來考試的人肯定不少。咱們是在一處考,還是分設幾個考點?”
“還有這人手調配,幾位公子說要請民間工匠、老農來當考官,這自然是極好的。但這些人身份駁雜,如何管理?如何確保他們公平公正,不徇私舞弊?這都需要一套詳細的章程啊。”
“另外,考試的時日、報名的流程、試卷的印刷和保密……這些都是需要馬上解決的細節問題。”
胡惟庸條理清晰地將一個個實際操作中的難題擺了出來。
他這一下,反倒讓原本興致勃勃的幾個皇子冷靜了下來。
他們光想著怎麼出題,怎麼體現李先生的教誨,卻忽略了這些最繁瑣,也最基礎的行政問題。
朱樉撓了撓頭,有點尷尬。
朱棡也皺起了眉頭,一時想不出好辦法。
他們這才發現,把一個想法變成現實,中間原來還有這麼多道道。
看到胡惟庸辦事如此老練,態度又如此謙和,朱樉和朱棡對他的好感度直線上升。
“胡大人所言極是!是我們想得太簡單了!”朱樉由衷地讚歎道,“還是胡大人經驗老到!父皇和李相國提拔您,果然是有眼光的!”
被皇子當麵誇獎,胡惟庸心裡自然是得意的,但臉上卻越發惶恐。
“公子謬讚了!下官不過是拾人牙慧,在幾位公子高屋建瓴的方略下,補充一些微末細節罷了,當不得誇獎!”
這副謙卑恭順的模樣,更是讓幾個未經世事的皇子如沐春風。
一旁的朱棣,也開口稱讚:
“胡大人不必過謙,你能想到這些,說明你確實是個人才。”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些新學問,乍一看,確實都是些工匠、農夫的‘小道’。但李先生說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這些新學問,將來是要改變整個大明的。”
“比之儒學,有過之而無不及!”
轟!!!
這句話,就如同一道驚雷,在胡惟庸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比之儒學,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荒謬!
這句話如同一根淬了劇毒的鋼針,狠狠地紮進了胡惟行心臟最深處!
儒學是什麼?
那是天地至理!是聖人大道!是維係整個華夏千年綱常倫理的根基!
他胡惟庸,以及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是靠著鑽研儒家經典,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榮耀!
而現在,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李去疾,竟然敢說他那些“奇技淫巧”比儒學還厲害?
這已經不是狂妄了!
這是在刨他們的根!這是在動搖國本!
這是徹頭徹尾的異端邪說!
那一瞬間,胡惟庸幾乎控製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一股森然的殺意,從他的心底瘋狂地滋生出來。
他表麵上依舊笑著,甚至還點頭附和。
“李先生……果然是高瞻遠矚,非我等凡人所能企及。”
但他的內心,對李去疾的嫉妒,已經徹底轉化為一種混合著厭惡、警惕和必欲除之而後快的強烈敵意!
夜色更深,臨近四更。
值房裡依舊燈火通明。
在胡惟庸的“全力輔佐”下,一份詳儘得令人發指的《首屆應天府百工大考章程草案)》很快便新鮮出爐。
皇子們對此滿意至極,連連稱讚胡惟庸是國之棟梁,便心滿意足地回去休息。
送走了四位小祖宗,胡惟庸臉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
他獨自一人,緩緩走到窗前,看著衙門外那輪清冷的中秋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李先生……
仙人?
嗬,前些年的亂世,裝神弄鬼的騙子他見得多了。
可騙術這麼高明,能把皇帝、丞相、還有幾位皇子都忽悠瘸了的,這還是頭一個。
有點意思。
胡惟庸緩緩轉身,坐到位子上,從懷裡取出了一本冊子。
他將冊子拿到自己那張堆滿公文的案桌上,翻開。
隻見上麵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一個個名字。
從左丞相李善長、右丞相徐達,到六部尚書,再到禦史台的言官,甚至宮裡某些得臉的太監、禁衛軍的統領……
應有儘有。
每個名字下麵,都詳細標注著胡惟庸對這個人的看法和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