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克仁見這麼失禮的人是自己的弟子,頓時怒不可遏:“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滾出去!”
那小吏嚇得一哆嗦,但還是結結巴巴地高聲稟報:
“不是啊祭酒!是……是宮裡傳出消息!”
“陛下……陛下剛剛下旨……”
“召……召格物院那批新來的道士,入宮覲見!!!”
此言一出,在場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如果說,之前大皇子自己胡鬨,那是“家事”,是小事。
可現在,皇帝陛下親自下旨,召見這幫所謂的“方士”……
那性質,就完全變了!
這說明,這股“妖風”,已經不僅僅是在格物院刮了!
它已經吹進了皇宮大內!吹到了皇帝的身邊!
李善長的臉色,變得凝重。
宋濂的眼神裡,也充滿了擔憂。
孔克仁愣了一個呼吸後之後,猛地竄了起來!
他一把抓住李善長和宋濂的袖子,臉上是一種混雜著悲憤、恐懼和“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複雜表情。
“二位大人!你們可曾聽見!可曾聽見!”
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此等妖人,已然要去蠱惑陛下了!!”
“我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豈能坐視這等奸邪小人,在陛下麵前搬弄是非,禍亂朝綱?!”
“今日!此時!此刻!”
孔克仁猛地一甩袖子,指向皇宮的方向,一臉決絕。
“我等便要一同入宮,當麵向陛下陳明利害!哪怕是冒著被砍頭的風險,也定要將這股亡國妖風,徹底刹住!!!”
李善長與宋濂對視一眼。
他們都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同樣的東西——凝重,以及……彆無選擇。
事已至此,已經不是他們想不想管的問題了。
事關皇帝,他們,必須管!
李善長緩緩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開始整理自己那身從不離身的緋色官袍。
宋濂也默默地歎了口氣,將自己略顯淩亂的袖口,仔細地撫平。
一個動作,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孔克仁見狀,嘴角在他二人看不見的地方,勾起了一抹計劃得逞的、冰冷的弧度。
三人不再言語。
李善長在前,宋濂、孔克仁在後。
三位代表著大明文官集團不同層麵、不同派係,卻在此刻目標一致的大佬,一同邁開腳步,朝著那座巍峨的皇宮,堅定地走去。
孔克仁挺直了腰杆,下巴微微揚起,每一步都走得鏗鏘有力,仿佛腳下踩的不是青石板,而是大明的國運。
他感覺自己就是英雄。
還是那種孤膽英雄!
整個世界都沉淪了,所有人都被妖人蒙蔽了,隻有他,孔克仁,是那個唯一清醒的逆行者。
他腦子裡已經把賈誼的《治安策》和諸葛孔明的《出師表》翻來覆去默背了好幾遍,就等著待會兒見到皇上,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足以載入史冊的死諫!
到時候,唾沫橫飛,聲淚俱下,以頭搶地,血濺當場!
成了,他就是匡扶社稷的千古名臣!
敗了,他也是為道統殉身的萬世師表!
橫豎,他都贏麻了。
這麼一想,孔克仁的腳步,走得更堅定了。
還沒到午門呢,他們就迎麵撞上了一撥人。
領頭的是都察院禦史,張柬之,那位出了名的老頑固。
張柬之身後,還跟著七八個年輕的監察禦史,一個個跟剛出籠的小老虎似的,眼神裡都冒著綠光,充滿了正義的饑渴。
“李相!宋學士!孔祭酒!”
張柬之一看到他們三個,跟見了親人似的,幾步就衝了過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你們也聽說了?!”
孔克仁一看,喲,戰友來了!
他立刻切換回痛心疾首的表情,重重一點頭:“張大人!我等正要入宮麵聖,勸諫陛下,萬不可讓妖道亂政啊!”
“正是此理!”張柬之一拍大腿,“儲君乃國之根本!豈能沉迷方術!此風斷不可長!”
話音剛落,旁邊又來了幾位。
是六科的給事中。
這幫人更年輕,官兒不大,權力不小,相當於“皇帝的秘書兼紀委”,工作內容之一,就是諫官,挑皇帝的刺兒。
他們一聽說大皇子煉丹,皇上還要召見道士,那簡直比過年還興奮。
這麼久了,他們表現的機會終於來了!
於是乎,隊伍就這麼一壯大。
李善長在前麵走著,聽著後麵嘰嘰喳喳的聲音,心裡有點想笑。
一個都察院,一個六科,再加上一個國子監……
好家夥,大明朝最能吵架、最頭鐵、最不怕死的三個部門,今天算是勝利會師了。
這要是進了奉天殿,那場麵,嘖嘖。
孔克仁眼瞅著身後跟的人越來越多,從三個變成了十幾個,心裡那叫一個美。
人多,勢就眾。
勢眾,膽就壯。
他覺得,自己這波,穩了!
眼看快到宮門口了,孔克仁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炯炯地掃過眾人,開始了他醞釀已久的“戰前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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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同僚!”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我等食君之祿,讀聖賢之書,為的是什麼?”
他頓了頓,不等彆人回答,自己就搶著說道:“為的,就是上報君恩,下安黎庶!就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如今,妖風四起,奸邪惑上!儲君沉迷煉丹之術,陛下竟召見方士入宮!此乃動搖國本之兆,亡國之漸啊!”
一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不少年輕禦史聽得是熱血沸騰,拳頭都攥緊了。
孔克仁很滿意這個效果。
他話鋒一轉,終於圖窮匕見。
“諸位!此等妖風,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