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孔克仁明顯開始“紅溫”了,要情緒失控了。
一直沒說話的李善長,終於不緊不慢地站了出來。
他先是對著孔克仁拱了拱手,慢悠悠地打圓場:
“孔祭酒,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
“皇上與殿下皆是聖明之主,自有決斷。再者說,我看這位劉道長氣度沉穩,談吐不凡,恐怕其中……真有什麼誤會也未可知啊。”
李善長是在勸架,而且是拉偏架,剛才一直是孔克仁在找麻煩,但反過來被人家懟得說不出話
而李善長用一句“誤會”,給了孔克仁台階。
可是,落在情緒瀕臨失控的孔克仁耳朵裡,這是赤裸裸的拆台!
是背刺!
李善長的“背刺”,成了壓垮孔克仁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徹底失控了。
孔克仁感覺自己被全世界背叛了!
他猛地一甩袖子,通紅的眼睛先是死死瞪著李善長,然後又轉向劉淵然,最後用一種帶著哭腔的、已經破了音的嗓子,嘶吼起來:
“李相!你……你也要為這妖道說話?!”
“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我煌煌大明,亡於這幫煉丹的牛鼻子之手嗎?!”
悲憤的質問聲,在偏殿裡回蕩。
李善長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他甚至都懶得抬眼去看孔克仁那張因為過度激動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老臉,心裡隻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膩歪。
蠢貨。
老夫親自俯下身給你搭了台階,你不僅不順著下來,還反手一腳想把梯子踹翻,順便拉著老夫一起摔死?
真是丟人現眼的東西。
李善長乾脆閉嘴不語,不想被這個蠢貨連累。
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
偏殿內側的一扇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所有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卻帶著一絲戲謔的洪亮嗓音,悠悠地傳了出來。
“誰說,咱的大明要亡了?”
聲音落下的瞬間。
這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懶洋洋的,像是在自家後院裡問今天中午吃什麼。
可這聲音一出來,整個偏殿,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時間,空間,連同空氣中飛舞的塵埃,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前一秒還狀若瘋魔、聲淚俱下、準備為大明江山流儘最後一滴血的孔克仁,整個人就像是被雷劈了的蛤蟆,僵在了原地。
他那張因為過度激動而扭曲的臉,肌肉還在不受控製地抽搐著。
但臉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唰的一下,白了。
他腦子裡那翻來覆去默背的《治安策》和《出師表》,瞬間變成了一團漿糊。
什麼“匡扶社稷”,什麼“萬世師表”,什麼“血濺當場”,全都沒了。
隻剩下兩個字在瘋狂回響。
完了。
那聲音,他就是化成灰都認得。
那是他食其俸祿、忠其君主的,當今天子,洪武大皇帝,朱元璋!
孔克仁的膝蓋,比他的腦子反應快多了。
這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咚!”
一聲沉悶的巨響。
他雙膝重重地砸在冰涼堅硬的金磚地麵上,聲音大得讓旁邊的宋濂都忍不住眼皮一跳。
這一下,絕對是實打實的,沒摻半點水分。
“陛……陛下!”
孔克仁整個人五體投地,額頭死死地貼著地麵,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前一秒那股“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悲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使命感,此刻已經煙消雲散,轉化成了冰冷刺骨的恐懼。
他剛才都乾了什麼?
他在皇宮大內,當著丞相和翰林學士的麵,拉扯一個道士的衣領,跟個街頭潑皮似的。
他還指著李善長的鼻子,嘶吼著說大明要亡了。
這……這叫死諫嗎?
這叫大不敬!這叫當麵咒皇上江山不保啊!
一想到這裡,孔克仁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瞬間浸濕了內衫。
他來不及思考,也顧不上麵子了,趴在地上,用一種帶著濃重哭腔,卻又不敢太大聲的調子,哀嚎起來。
“陛下!老臣失儀!老臣有罪啊!”
“老臣……老臣隻是憂心國本,一片赤膽忠心!恐陛下與殿下為奸邪小人所蒙蔽,誤入歧途,這才……這才言語失當,罪該萬死!”
他一邊說,一邊把腦袋往地上磕。
“砰、砰、砰”,聽著都疼。
這演技,這台詞,要是放在後世,怎麼也得拿個最佳男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