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初入職場的鋒芒
2015年的春天,遠海市規劃局的辦公室飄著新入職員工帶來的梔子花香。林薇站在公示欄前,指尖劃過“綜合處辦事員”的字樣,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卻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你就是林薇吧?我是張敏,跟你同批進來的。”紮著馬尾的姑娘遞過來塊巧克力,包裝紙上的蝴蝶結歪歪扭扭,“聽說你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厲害啊。”
林薇接過巧克力,沒拆,放進工位第一格抽屜——後來我才知道,那抽屜裡永遠整齊碼著未拆封的禮物,都是同事送的。“以後請多指教。”她的聲音清脆,像冰塊撞在玻璃杯上,“我對業務還不太熟。”
這話沒人信。入職第一周,她就拿著三份調研報告敲開了處長辦公室的門,其中關於“老舊小區改造民意調查”的數據精確到個位數。“小林很有潛力。”處長在會上特意表揚,“你們都要向她學習。”
張敏偷偷跟我說:“你看她桌上的便利貼,連喝水時間都標著。”我們伸長脖子望去,果然看見電腦旁貼著張粉色便簽:“930打水;1100遠眺放鬆;1400整理文件”,字跡工整得像打印的。
林薇的“卷”是全方位的。午休時我們湊在一起聊八卦,她在啃《城市規劃法》;周末同事聚餐,她總有“家裡有事”的理由,後來才知道是去設計院跟班學習;甚至連單位組織的運動會,她都要提前半個月練跳繩,最後拿了冠軍,獎品是個印著“奮勇爭先”的保溫杯,她擺在辦公桌最顯眼的位置。
“你說她累不累啊?”張敏咬著吸管,看著林薇在打印機前整理文件,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上周她媽來送餃子,在大廳等了她半小時,她愣是忙到下班才出來。”
我想起那天林薇母親的樣子,藍布衫上沾著麵粉,手裡的保溫桶冒著熱氣,眼神裡的期盼像被風吹滅的燭火。“也許她有自己的想法吧。”我說這話時,看見林薇把“加班餐費報銷單”上的日期改了改——她總是把周末加班的票據攢到月底,怕顯得太突出。
年底評優,林薇以全票當選“優秀新人”。領獎時她穿了條米色連衣裙,是我從未見過的柔和色調。“感謝領導和同事的幫助。”她的獲獎感言流利得像背過千百遍,“我還有很多不足……”
掌聲裡,張敏扯了扯我的袖子:“你注意到沒?她高跟鞋跟比上個月高了半厘米。”我仔細看去,果然,那雙黑色皮鞋的鞋跟新換過,在燈光下閃著謹慎的光。
那時我們都以為,這隻是個努力向上的姑娘,想用實力打破“普通家庭出身”的天花板。直到有天深夜,我去辦公室取文件,看見林薇對著電腦屏幕流淚,屏幕上是她和父母的合影,背景是鄉下的磚瓦房。她迅速擦乾眼淚,點開下一個文件夾,標題是“2016年工作計劃”,裡麵列著整整37條目標。
第二節:步步晉升的代價
林薇用三年時間完成了彆人五年才能走完的路。從辦事員到副主任科員,再到綜合處副處長,她的工位跟著升級,從靠窗的角落挪到帶隔斷的獨立區域,桌上的綠植永遠是最挺拔的虎皮蘭。
晉升那天,她請部門同事吃飯,選在人均兩百的西餐廳。張敏偷偷算過賬,這頓飯錢抵得上她大半個月工資。“小林太客氣了。”處長舉杯,“以後綜合處的擔子就靠你多挑挑了。”
林薇笑得恰到好處,嘴角彎成標準的三十度角:“都是應該做的。”她給每個人倒紅酒,酒液在杯壁上掛出優美的弧線,“我年輕,多乾點是應該的。”
成為中層乾部的林薇,“卷”得更隱蔽,也更狠。她不再親自跑現場調研,卻總能在彙報時指出數據裡的細微偏差;她從不公開批評下屬,卻會把“格式錯誤”的文件退回三次,直到對方改得完美無缺;甚至連開黨組會的座位,她都研究過——坐在副書記斜後方45度角,既不搶風頭,又能讓領導注意到她的筆記。
“林處的筆記本你見過嗎?”新來的實習生一臉崇拜,“每頁都分三欄,左邊記要點,中間寫想法,右邊畫思維導圖,跟教科書似的。”
我見過一次,是在她去洗手間時。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著行小字:“2020年目標:正處”,字跡被筆尖劃破,透出底下的紙色。旁邊貼著張剪報,是本市最年輕正處級乾部的專訪,照片上的男人意氣風發,背景是她從未去過的高檔會所。
變化是從那年冬天開始的。市裡搞“智慧城市”項目,林薇是負責人之一,連續熬了三個通宵後,在評審會上突然說錯了數據——把“投資金額5000萬”說成了“500萬”。雖然及時糾正,她的臉還是白得像紙。
“沒事吧?”散會後我追上她,看見她扶著樓梯扶手,指關節泛白,“要不請個假休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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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她深吸一口氣,從包裡掏出小鏡子,對著補了點粉,“剛才是口誤。”鏡子裡的女人眼圈發黑,卻努力睜大眼睛,像受驚的鹿。
那之後,林薇的辦公桌上多了個保溫杯,裡麵泡著枸杞和黃芪。她開始失眠,有次加班到淩晨,我聽見她在茶水間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媽,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不用來,真的……”掛了電話,她對著水龍頭站了很久,水流嘩嘩地響,像在哭。
張敏晉升為法規處副處長那天,林薇送了盆綠蘿,葉子上還掛著水珠。“恭喜你。”她的笑容有點僵硬,“以後我們就是平級了,要多交流。”
張敏後來跟我說:“她轉身的時候,我看見她手在抖。”那天下午,綜合處的同事說,林薇把一份報表摔在了桌上,文件夾的邊角磕掉塊漆——那是她用了四年的文件夾,從來都跟新的一樣。
第三節:瓶頸處的裂縫
2022年的春天來得猝不及防,疫情後的辦公室彌漫著消毒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林薇站在公示欄前,指尖劃過“正處級乾部考察名單”,上麵沒有她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張敏——那個曾經給她遞巧克力的姑娘。
“聽說了嗎?張處這次是破格提拔,據說她爸認識省裡的領導。”茶水間裡的議論像潮水,林薇端著杯子進來,大家瞬間噤聲,空氣裡隻剩下咖啡機工作的嗡鳴。
她像沒事人一樣接水,目光落在“節約用水”的標語上,眼神空茫。那天下午,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我們聽見裡麵傳來撕紙的聲音,斷斷續續,像被揉碎的希望。
從那天起,林薇變了。不是突然的爆發,是悄無聲息的坍塌。她的文件開始出現錯彆字,開會時會走神,有次居然把“規劃圖”說成了“購物清單”,引來一陣尷尬的沉默。
“林處,這是您要的彙報材料。”實習生把打印好的文件遞過去,看見她在筆記本上反複寫著“冷靜”兩個字,字跡越來越潦草,最後變成一團墨漬。
她開始頻繁地看醫生,病曆本鎖在抽屜最深處,每次拿出來都要環顧四周。有次我去送文件,撞見她在吃白色藥片,看見我進來,迅速塞進嘴裡,喝水時嗆得滿臉通紅。
“最近壓力是不是太大了?”我把文件放在桌上,注意到她的手指在發抖,“其實張處……”
“我沒事。”她打斷我,聲音尖利,像被踩住的貓,“我好得很!”說完又意識到失態,放緩語氣,“謝謝你,我會處理好的。”
最讓人擔心的是她的睡眠。值班室的保安說,好幾次淩晨看到綜合處的燈亮著,透過窗戶,能看見林薇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尊雕像。“有次我去提醒她鎖門,她盯著我看了半天,問‘你是誰’。”保安大叔搖搖頭,“這姑娘,怕是弦繃得太緊了。”
張敏想找她談談,約在單位附近的咖啡館。“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張敏攪動著咖啡,奶泡在表麵畫出淩亂的圖案,“其實這次提拔……”
“恭喜你。”林薇打斷她,嘴角的笑容像貼上去的,“你的能力確實比我強,尤其是在……人際交往方麵。”她的話像冰錐,紮得空氣都冷了幾分。
張敏後來紅著眼圈跟我說:“她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們都記得,剛入職時林薇幫張敏改報告,逐字逐句,連標點符號都不放過,改完後還畫了個笑臉,說“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