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暈初現】
鹹陽宮章台殿的銅鶴燈芯爆出第三簇火星時,巴清左臂的巫紋突然發燙。那灼意並非來自體表,而是順著血脈往骨縫裡鑽,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豸在啃噬骨髓。她指尖按在鎏金案幾的蟠螭紋上,冰涼的青銅觸感順著指腹蔓延,卻壓不住肩胛處愈發清晰的灼痛——今日是弦月轉盈的臨界,那道自泗水沉鼎現世後便愈發鮮活的殷紅紋路,正像蘇醒的蛇,順著肘彎往鎖骨處攀爬。
案下的汞液羅盤泛起細碎的銀光,銀白的汞珠在刻滿殷商八卦的盤麵上躁動不安,時而聚成米粒大小,時而散作星點,最終猛地凝在“乾”位的魚眼紋中。那是殷商巫卜中“天子得位”的吉兆,巴清垂眸的瞬間,恰好瞥見馮去疾袖口掠過案角,露出半枚青銅符牌的棱角。
“巴寡婦清竟敢登殿攝政?!”宗室老臣嬴傒的拐杖重重砸在金磚上,震落的灰屑在銅鶴燈的光暈裡浮沉。他花白的胡須抖得厲害,朝服下擺因激動而掃過階前的玉圭,“我大秦自穆公以來,從未有婦人臨朝!陛下被困驪山是天數,輪不到你這殷商餘孽弄權!”
階下立刻響起附和聲。廷尉李斯的門生姚賈出列,捧著竹簡的手指關節發白:“《秦律》有雲‘婦人不得乾政’,巴君雖有丹砂之功,終究是後宮外臣,攝政之舉於法不合。”他身後的幾名儒家博士紛紛頷首,其中一人高聲道:“《禮記》有言‘男帥女,女從男’,此乃天道綱常!”
右丞相馮去疾撫著朝服上的冰蠶紋,目光掃過殿角持戈的赤霄軍衛士,語氣陰柔卻帶著鋒芒:“嬴老將軍、姚廷尉所言極是。前日有方士觀天象,見月犯紫微,正應‘女禍亂政’之兆。巴君還是早日退回懷清台,靜待陛下歸來為好。”他刻意頓了頓,餘光瞥見太史令手中的龜甲微微顫動,“何況秦承周製,本就與殷商巫風相悖,巴君臂上異紋,恐非吉兆。”
“周製?”巴清緩緩起身,玄色深衣的下擺掃過案下的汞液羅盤,帶起一陣細微的氣流。殿外傳來更夫敲過三鼓的聲響,簷角的青銅鐸隨之輕鳴,月光透過鏤空的窗欞,在她左臂投下細碎的銀斑,恰好落在巫紋的玄鳥尾端。“秦襄公時便以玄鳥為圖騰,襄公祠白帝所用的青銅鼎,至今仍刻著殷商饕餮紋。馮相熟讀秦史,怎會忘了‘秦承殷製’的祖製?”
她抬手解開左衽,玄色衣襟滑落肩頭,露出那條如活物般的殷紅紋路。眾目睽睽之下,巫紋驟然亮起,殷紅紋路順著月光的軌跡緩緩舒展,尾端竟分出三道分叉,像極了安陽殷墟甲骨上的“王”字刻痕,連邊緣的鋸齒都與出土的婦好鉞紋飾彆無二致。
“嬴老將軍可識得此紋?”巴清的目光掃過嬴傒驟然發白的臉,“當年婦好率萬乘出征,左臂便有此‘受命於天’的巫紋。她能為商王開疆拓土,我為何不能為大秦穩定朝局?”
嬴傒的拐杖在手中顫得厲害。他年輕時曾隨呂不韋前往安陽,親眼見過殷墟出土的青銅鉞——那鉞身的紋飾與巴清臂上的紋路重疊時,竟讓他想起當年呂不韋所言“殷商巫力,可定天下”。可他仍強撐著喝道:“妖言惑眾!婦好是商王配偶,你不過是蜀地寡婦,也敢自比先賢?”
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刮起一陣旋風,吹得窗欞哐當作響。月光陡然轉盛,從弦月的纖細銀鉤化作飽滿的半圓,簷角的青銅鐸發出急促的鳴響。巴清臂上的巫紋隨月暈擴散開始變形:玄鳥的羽翼漸漸褪去羽毛紋路,化作饕餮的利爪,每根爪尖都刻著細小的夔紋,紋路邊緣滲出淡淡的銀光,與案上的汞液遙相呼應,在地麵投下猙獰的獸影。
“這是……饕餮紋!”太史令突然驚呼,手中的龜甲“當啷”落地,“殷商青銅器上的鎮國紋飾!《山海經》言‘饕餮食凶,鎮百邪’,此乃大吉之兆!”
赤霄軍統領陳武突然單膝跪地,甲胄碰撞聲在殿內回蕩:“末將參見攝政君!巫紋顯聖,實乃天命所歸!”三百名赤霄軍齊刷刷地叩首,甲胄相撞的聲響震得殿梁落灰,連案上的竹簡都簌簌發抖。
嬴傒氣得渾身發抖,正要喝罵,卻見巴清臂上的饕餮紋突然動了——利爪微微蜷縮,瞳孔處浮現出細密的刻痕。那是早已失傳的殷商卜辭,筆畫纖細勁俏,正是甲骨文特有的“尖頭篆”筆法。太史令匍匐上前,盯著紋路失聲喊道:“是《歸藏易》中的‘元亨利貞’!此紋絕非偽造,乃是天授!”
馮去疾的眼神暗了暗,袖中的手悄然握緊了青銅符牌。符牌上的楚巫咒文被體溫焐得發燙,他瞥了眼殿外漸圓的月亮,喉結滾動了一下——楚巫說過,月滿之時,殷商巫紋會因“陰氣過盛”而力量衰減,屆時噬魂蠱便可輕易吞噬其巫力。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等著看這場“天命所歸”的鬨劇落幕。
【二、饕餮噬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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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四刻,月輪已盈滿大半,像一枚浸在水銀中的銀盤,將太廟的琉璃瓦照得發亮。章台殿的爭論仍未停歇,隻是反對的聲音已弱了許多,唯有嬴傒還梗著脖子,時不時瞪向殿角的赤霄軍。
巴清倚在憑幾上,看似閉目養神,實則正用眼角餘光觀察著馮去疾的動向。左臂的巫紋仍在發燙,饕餮紋的利爪已延伸到腕間,指尖偶爾會滲出細小的汞珠——這是力量過載的征兆,就像泗水沉鼎初現時,巫紋首次覺醒的灼痛。她悄悄轉動指尖的玉扳指,那裡麵藏著三滴濃縮的丹砂液,是魯句踐臨行前留下的“鎮巫劑”。
“報——!”一名內侍連滾帶爬地闖入殿內,發髻散落在肩頭,臉色慘白如紙,“不好了!太廟的九鼎突然異動,鼎耳滲出黑液,染黑了祭祀的太牢!那黑液……還在往地麵爬!”
眾臣嘩然。嬴傒猛地站起身,拐杖重重砸在金磚上:“定是你這妖女引動了鼎靈震怒!秦要亡了!”他說著便要衝上前,卻被陳武伸臂攔住,甲胄相撞的聲響讓他打了個趔趄。
馮去疾適時出列,袖中的青銅符牌已被體溫焐熱,符牌邊緣的咒文隱隱發亮:“巴君,太廟乃國之根本,九鼎異動絕非小事。不如隨我等前往太廟祭祀,若能平息鼎怒,老臣便認你攝政之權。”他眼中閃過一絲算計——太廟的地磚下埋著楚巫布下的噬魂蠱,那些蟲卵以汞為食,月滿時分便會被巫紋之力吸引,屆時隻需催動符牌,蠱蟲便會鑽入巫紋持有者的血脈,將其巫力蠶食殆儘。
巴清指尖的汞珠輕輕顫動,順著指縫滴落在案上,瞬間化作細小的銀線。她能感覺到左臂巫紋傳來的警示,饕餮紋的瞳孔正急劇收縮,像是在畏懼某種熟悉的氣息。但她知道,此刻退無可退——嬴政被困驪山,若她今日不能掌控朝局,楚係餘孽定會借機叛亂。
“好。”她起身時,特意將那方刻有九鼎殘紋的璽印揣入懷中,璽印邊緣的青銅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安心感,“但需勞煩馮相親自持鼎祭祀,以顯誠意。另外,姚廷尉、太史令同行,見證祭祀全過程。”
馮去疾心中一凜,隨即笑道:“固所願也。”他沒想到巴清會讓姚廷尉同行,但事已至此,隻能硬著頭皮應下。
太廟的青銅鼎前,祭祀的太牢已被黑液腐蝕得麵目全非。那頭純色的公羊原本皮毛油亮,此刻卻像被潑了墨汁,肌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隻剩下骨骼在黑液中微微顫動。黑褐色的液體順著鼎耳流淌,在地麵彙成詭異的紋路,細看竟與楚巫符牌上的咒文如出一轍,連轉折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馮去疾手持玉圭,剛走到鼎前,便悄悄將青銅符牌按在鼎足的凹槽處。符牌一觸鼎身,鼎耳的黑液立刻泛起泡沫,發出“滋滋”的聲響。他清了清嗓子,高聲念起祭祀祝文:“維秦王政二十八年,月滿之日,丞相馮去疾,謹以太牢祭於九鼎之前……”
巴清站在月光下,左臂的巫紋已完全化作饕餮形態,紋路邊緣的銀光愈發熾盛,將她的身影鍍上一層詭異的光暈。饕餮的雙目正對著鼎耳的黑液,瞳孔中的夔紋緩緩轉動,像是在與某種力量對峙。當馮去疾念出“以血祭鼎”的咒語時,地磚下突然傳來細碎的蟲鳴,無數黑色蠱蟲破土而出,每隻都隻有米粒大小,卻長著尖銳的口器,密密麻麻地直撲巴清而去。
“妖女受死!”馮去疾猛地催動符牌,符牌上的楚巫咒文與鼎耳的黑液同時亮起,化作兩道黑氣纏繞在一起,“這噬魂蠱專食巫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嬴傒等人嚇得連連後退,姚廷尉拔出腰間的佩劍,卻因蠱蟲數量太多而無從下手。唯有陳武率領赤霄軍護在巴清身前,舉起盾牌組成防線,可那些蠱蟲竟能穿透盾牌的縫隙,依舊朝著巴清撲來。
就在蠱蟲即將撲到巴清身上時,她懷中的璽印突然飛出,化作一道銀光撞向青銅鼎。“當”的一聲巨響,鼎身浮現出無數殷商卜辭,與巴清臂上的巫紋遙相呼應。與此同時,左臂的饕餮巫紋驟然暴漲,紋路中滲出銀白汞液,在空中凝成一道巨網,網眼處都刻著細小的饕餮紋,散發出逼人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