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座掏空海底山脈修成的巨大宮殿，這會兒天已經黑透了，可龍宮裡比白晌還亮堂。頂上懸著成千上萬顆夜明珠，照得跟白晝似的；四壁嵌著會自己變色的發光珊瑚，一會兒紫一會兒藍；白玉柱子盤著活的金鱗蛟龍，龍眼裡鑲著拳頭大的紅寶石，一閃一閃放紅光。
地上鋪的不是磚，是整塊整塊的水晶，底下遊著七彩的小魚。空氣裡飄著一股子冷香，聞著像臘梅混著海藻的味兒。
大殿儘頭的高台上，元白花歪在張白玉塌上，穿著身銀線繡浪花的墨綠袍子，長發用金簪子鬆鬆綰著。她手裡把玩著個琉璃盞，眼皮耷拉著，像剛睡醒。
黃土龍從地底鑽出半個身子，悶聲道：“城主，人帶來了。”
元白花這才撩起眼皮，目光在閔政南身上掃了一圈——這小子摔得灰頭土臉，衣裳都讓土漿子糊住了，可腰杆挺得筆直，那雙眼睛亮得嚇人。
“喲，”元白花嘴角一扯，要笑不笑的，“這埋了巴汰的誰啊？下晌不還梗著脖子說老娘‘茶裡茶氣’嗎？咋的，這會兒不吱聲了？”
閔政南“呸”一聲吐掉嘴裡的土渣子，樂了：“說啊，咋不說？我不光說你茶裡茶氣，還得說你長得磕磣——元白花，你瞅你這出，醜人多作怪你！”
大殿裡伺候的女將嚇得腿肚子轉筋，一個個恨不得把耳朵堵上裡去。
元白花臉上的笑“唰”就沒了。她慢慢坐直身子，那雙龍眼裡跟結冰了似的：“你說啥？”
“我說你醜！”閔政南豁出去了，“仗著有個龍宮了不起啊？打扮得跟個花蝴蝶似的，實際上——”
話沒說完，元白花身子一晃就到了跟前！那速度快得隻剩道殘影！冰涼的手指跟鐵鉗似的，一把掐住閔政南的脖子，直接把他拎得腳離了地！
“你再說一遍？”元白花貼著他耳朵根子問，熱氣噴在臉上，可那聲音冷得能凍死人。
閔政南臉憋得通紅，喉嚨裡“嗬嗬”作響，可那雙眼珠子瞪得溜圓，裡頭沒有半點兒服軟的意思。他運了口氣，喉嚨猛地一鼓——
“咳——呸！”
一口帶著土腥味的唾沫，不偏不倚，正正吐進了元白花張著的嘴裡！
時間像凍住了。
元白花整個人僵在那兒，掐著閔政南脖子的手都忘了使勁。她眼珠子慢慢往下挪，盯著自己嘴邊那點兒濕漉漉的玩意兒，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惡心，最後變成一股子壓不住的暴怒。
“呃……嘔！”
她猛地鬆開手，捂著嘴衝到殿角白玉雕的海棠花痰盂邊上，彎著腰乾嘔起來，那架勢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閔政南摔在地上，捂著脖子大口喘氣，一邊喘一邊樂：“該！讓你掐我！
元白花嘔了半天，總算直起腰。她掏出手絹仔仔細細擦了嘴，又用宮女捧來的百花露漱了三遍口，這才轉回身。
那張漂亮臉蛋這會兒白得跟紙似的，可眼神裡的火能把人燒成灰。她盯著閔政南，像盯著一攤爛泥。
“滾。”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滾出南城，彆讓我再瞅見你。”
閔政南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走就走，你這破地方，跟個醜八怪似的，誰稀罕來？我告訴你元白花，這世上有人長得美但心腸黑，有人長得寒磣但心靈美。也不知道你架著個啥，一把歲數了，估摸著連個相好的都沒有吧？嘖嘖，千萬年的老怨婦，你憋屈不憋屈啊？”
這話像把刀子，直戳元白花心窩子。
她那張臉“唰”一下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紅。眼瞅著閔政南已經走到龍宮大門口，那高大的水晶門都開了一半了——
“你給我回來！”
元白花尖嘯一聲，袖子一甩，一條銀光閃閃的綾子“嗖”地飛出去，纏住閔政南的腰，硬生生把他拽了回來，“砰”一聲摔在大殿正中央。
“你剛說啥？”元白花一步步走過來，鞋跟敲在水晶地麵上，“嗒、嗒、嗒”，每一聲都像敲在人心尖上，“老怨婦？嗯？”
閔政南心裡暗道不好，可嘴上還不服軟：“咋的，說錯啦？你看你這一出——”
“行，你不是說我怨婦嗎？”元白花蹲下身，冰涼的手指掐住他下巴，強迫他抬頭，“今兒個你就甭走了，老娘讓你見識見識，啥叫真正的‘怨婦’！”
她扭頭喝道：“來人！把這小子給我關進‘寒玉洞’，沒我命令，誰也不準放他出來！一日三餐照常送，我倒要看看，他能硬氣到啥時候！”
倆女將上來拖人。閔政南想掙，可元白花那綾子還纏在腰上，越掙越緊，勒得他喘不過氣。
“元白花！你講不講理！”
“跟你這種滿嘴噴糞的，講啥理？”
寒玉洞裡那股子陰寒氣兒，直往人骨頭縫裡鑽。
閔政南讓白元花扔進來，摔在冰溜子地上，磕得胯骨軸子生疼。他撐著想爬起來，一抬頭，看見這洞裡的光景，心裡咯噔一下。
這哪是人待的地界兒？
四壁全是青幽幽的冰，凍得瓷實，上頭還掛著一層白霜。洞頂垂下來幾根冰溜子，長得有兩三丈，尖頭朝下，跟要紮人似的。往裡看，霧氣蒙蒙的，隱約能瞅見最裡頭擺著個物件——一張通體透亮的玉床，那玉不是尋常的翠玉白玉，是那種冰種帶寒氣的料子，隔著老遠都能感覺著它往外冒涼氣。
“瞅見了沒？”
白元花的聲音從身後飄過來，冷颼颼的，跟這洞裡的風一個味兒。她慢慢走進來，繡花鞋踩在冰麵上，一點聲兒沒有。身上那身素白衣裳，在冰光的映照下，顯得人更白了，白得有點瘮人。
閔政南咬著後槽牙，沒吭聲。
“這就是我睡覺的地兒。”白元花走到玉床邊，伸手摸了摸那冰涼的床麵，手指頭在上麵劃拉出一道水痕，轉眼又凍上了。“你不是罵我千萬年老怨婦嗎？行，今兒個我就讓你瞅瞅，我這怨婦是啥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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