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的夜裡，北京西城那五進大四合院上頭，天跟潑了墨似的。
冷不丁地，天上“呼啦”一下，帶起一陣風，吹得樹葉“嘩啦”響。
閔政南帶著老丈人鄭先生，就跟兩片葉子似的，悄沒聲地落在當院青磚地上，連點塵土都沒揚起來。
“嘉雯！我回來了！”閔政南嗓子不高，可那聲兒在靜夜裡傳得清清楚楚。
西廂房那雕花木門“吱呀”一聲就推開了。鄭嘉雯穿著件月白綢子睡衣，外頭披了件藕荷色開衫，頭發鬆鬆地挽著，趿拉著繡花拖鞋就衝出來了。月光底下，她那張臉眉眼溫潤，就是眼圈有點紅。
可等她瞅清楚院裡站著的另一個人，腳步猛地就頓住了。手捂著嘴，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院當間兒站著個男人，看著也就三十出頭，穿一身挺括的藏青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眉眼間跟鄭嘉雯像了七分。可那精氣神兒，那身板兒，哪還是十年前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
“爸……”鄭嘉雯這一聲叫出來，帶著顫音兒，眼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往下滾。
鄭先生眼圈也紅了，往前緊走幾步，上下打量著閨女，喉嚨動了動，聲音有點啞：“嘉雯……爸回來了。你這孩子，十年了，咋一點沒變樣？”
“您不也是？”鄭嘉雯抹了把淚，破涕為笑，上前挽住父親的胳膊，“爸，恭喜您……這，這真是重回青春了！”她摸著父親結實的手臂，感受著那蓬勃的生命力，心裡頭又是歡喜又是酸楚。
鄭先生拍拍閨女的手，歎口氣：“多虧了政南呐……走，進屋說，外頭涼。”
父女倆進了正房客廳。林雨蘭聽見動靜也起來了，披著衣裳，讓廚房溫了壺黃酒，切了碟醬牛肉，擺了盤花生米。蘇文瑾和林翰文老兩口也披衣過來，見著鄭先生這模樣，都是又驚又喜，拉著問長問短。
這一宿，正房那燈就沒滅。
鄭嘉雯挨著父親坐著，說這些年在香港的事兒，說身體一天天好起來後的種種。
說到後半夜，鄭先生看著閨女依舊平坦的小腹，猶豫了一下：“嘉雯，你這身子……”
“剛懷上。”鄭嘉雯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手輕輕放在小腹上，“爸，您又要當姥爺了。”
鄭先生眼睛一亮，隨即又皺起眉：“那你還……”
“我沒事兒，結實著呢。”鄭嘉雯打斷父親的話，語氣卻堅定，“爸，您這次回去，我得跟著。十年了，我得回去看看那些老人兒。再說了，您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鄭先生還想說啥，閔政南從外頭進來了，手裡端著碗剛熱好的牛奶，遞給鄭嘉雯：“喝點兒，暖乎暖乎。”
鄭嘉雯接過碗，抬頭看閔政南，語氣軟了下來：“死佬，我陪我爸回香港。星辰交給你了。”
閔政南眉頭當時就擰起來了：“你還懷著孕呢！這趟回去……那邊現在啥局勢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有危險不？”
鄭嘉雯還沒說話，閔政南自個兒先琢磨開了。他在屋裡踱了兩步，突然站定：“這麼著，你稍等一下。”
說完，他閉上眼，嘴裡念念有詞，手指在空中虛劃了幾下。客廳當間兒空氣突然一陣扭曲，像水波紋似的晃蕩起來。
“吼——！”
一聲低沉渾厚的虎嘯，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波紋中心，一頭龐然大物憑空出現，四爪落地，壓得青磚地“嘎吱”一聲響。
好家夥！這哪還是當年那隻斑斕東北虎彪子？
這虎通體漆黑，黑得跟最深的夜似的，一根雜毛都沒有。身長近三米，肩高得有一米五六，渾身肌肉虯結，一條鋼鞭似的尾巴垂在身後。最嚇人的是那雙眼睛，金黃裡透著暗紅，在燈光底下跟兩盞小燈籠似的，瞅人一眼，就讓人從脊梁骨往上冒涼氣。
它這一出來，屋裡溫度都好像降了幾度。
鄭嘉雯也嚇了一跳，捂著心口：“這……這老虎可帶不回香港啊！海關哪能讓進？”
閔政南也有點愣，圍著這黑虎轉了兩圈，咂咂嘴：“彪子？是你嗎彪子？你他娘的乾啥了，怎麼變成如今這黢黑逼樣了？”
黑虎低下頭，用碩大的腦袋蹭了蹭閔政南的手，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跟個大貓似的。然後它退後兩步，身上黑氣一陣翻湧——
眼瞅著那龐大的虎身開始收縮、變形，黑氣繚繞中，四肢拉長，軀乾直立……幾個呼吸的工夫，原地站起個鐵塔似的漢子！
這漢子身高得有兩米掛零，渾身肌肉鼓脹，把身上那件不知從哪變出來的黑色對襟褂子撐得緊繃繃的。一張臉棱角分明，濃眉虎目，皮膚黑得發亮，就跟剛從煤堆裡扒出來似的。往那一站，跟半截黑鐵塔似的，氣勢駭人。
“參見閔爺！參見嫂子！”彪子抱拳行禮，聲如洪鐘，震得窗戶紙都嗡嗡響。
閔政南上下打量他，哭笑不得：“彪子，你跟我說實話，你他媽到底乾啥了？咋黑成這樣了？”
彪子撓撓頭，那張黑臉上居然還能看出點不好意思：“閔爺，您是不知道，那鬼地方……城裡頭總有不長眼的鬼玩意兒。我一開始就吃了倆，嘿，您猜怎麼著？上癮了！越吃越黑！不過道行倒是漲了不少，如今等閒的鬼王見著我都得繞道走。”
閔政南聽得直咧嘴，擺擺手：“行啦行啦，瞅你黑不溜秋的，晚上出門都得打著燈籠找。給你個要緊差事——”
他拉過鄭嘉雯：“這是你二嫂子，正懷著孕呢。她要回香港，你跟著去，好好護著。掉一根汗毛，我拿你是問！”
彪子把胸脯拍得“砰砰”響，黑臉上滿是肅然：“閔爺放心！有我彪子在，哪個不開眼的敢往前湊？我生撕了他！”
鄭嘉雯看著彪子這模樣，又是想笑又是安心，轉頭對閔政南說：“有彪子跟著，我踏實。你放心吧，有事我給你打電話。”
閔政南點點頭，握住她的手：“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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