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在沸水裡翻滾,白色的蒸汽氤氳開來,帶著麵粉和餡料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廚房。我拿著漏勺,小心地攪動著,防止粘底,目光卻不由自主地一次次飄向客廳。
江予安還坐在地板上。
他背靠著沙發底座,那個我塞過去的厚抱枕墊在腰後。他並沒有立刻嘗試回到輪椅上,而是微微仰著頭,後腦抵著沙發布料,閉著眼睛,胸膛的起伏比平時要明顯一些。我能看出,他在休息,在積蓄力量。從地麵直接轉移到輪椅,對於他來說,從來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尤其是在他剛才坐在地上,為了配合茶幾的高度包了那麼久餃子之後。維持坐姿對核心肌群的要求,在無聲地消耗著他的體力。
我心裡清楚,他不想在我麵前顯得吃力,所以選擇先緩一緩。
餃子煮好了,一個個變得白白胖胖,漂浮在水麵上。我關掉火,用漏勺將它們撈起,瀝乾水分,然後分裝到兩個盤子裡。圓潤的餃子冒著騰騰熱氣,像一群剛出籠的可愛元寶。
“餃子好了,我們就在茶幾上吃吧,方便。”我端著兩盤餃子,一邊說著一邊走出廚房。
話音剛落,我的腳步就頓住了,心猛地一沉。
江予安並沒有像我以為的那樣在安靜休息。
他不再是放鬆地靠著沙發,而是整個上半身都伏在了沙發坐墊上,手臂緊緊抱著沙發。他的頭深深埋進臂彎裡,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寬闊的背部肌肉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並且在微微發抖。
更讓我心驚的是,他露出的後頸和鬢角,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下,竟然是一片濕漉漉的反光——那是汗水,大量的汗水,就這麼短短一會兒工夫,竟然已經浸濕了他的頭發和衣領。
“江江!”我驚呼一聲,幾乎是撲過去,將手中的盤子胡亂放在茶幾上空著的地方,膝蓋重重地磕在地毯上也顧不上了。我跪坐在他身邊,伸手想去碰他,卻又怕驚擾到他,手懸在半空,聲音裡帶上了無法抑製的焦急和顫抖,“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腿嗎?”
聽到我的聲音,他埋著的頭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抬起來,反而將臉更深地埋進臂彎,仿佛想要躲避什麼,或者說,不想讓我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從喉嚨深處,溢出了一聲極力壓抑卻還是泄露出來的、沉悶而痛苦的呻吟。
我的目光立刻落在他那雙伸直在地板上的腿上。
他那雙平時總是安靜地放在輪椅踏板上的腿,此刻正發生著可怕的變化。原本鬆弛的肌肉此刻緊繃到了極限,肉眼可見地僵硬、隆起,尤其是大腿部位,牛仔褲的布料被撐得緊緊的。雙腿並不是完全伸直,而是一種不自然的、帶著角度的僵直,並且伴隨著一陣陣劇烈而快速的、不受控製的抖動。那抖動如此之強,甚至帶動了他的臀部都微微離開了墊著的抱枕,腳踝不受控製地內翻,腳跟一下下地敲擊著地板,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痙攣。
我當然知道這是痙攣,這對我們來說是常態。
可像今天這樣讓他這麼痛苦的,還沒有過。
“江江!”我又喊了他一聲,這次聲音裡帶上了哭腔。我不再猶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正在劇烈痙攣的大腿上。
指尖傳來的觸感讓我心驚——那裡的肌肉硬得像石頭,像拉滿了的弓弦,每一束肌纖維都在瘋狂地收縮、跳動,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力量。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力量透過布料傳遞到我的掌心,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斷。
我學過一些幫他緩解痙攣的按摩手法,此刻也顧不得章法,隻是用掌心堅定地包裹住他緊繃的肌肉,然後用指腹和手掌根部,順著肌肉的紋理,一下下地、緩慢而持續地用力按壓、揉搓。我的動作很輕,生怕加重他的痛苦,但又帶著堅持的分量,試圖用溫度和力量去安撫那失控的神經。
“放鬆,江江,放鬆……我在這裡,沒事的,放鬆……”我一遍遍地重複著,聲音低柔,像是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也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他的身體依舊緊繃得像一塊鐵板,汗水越來越多,不僅浸濕了頭發,連他身上那件質地柔軟的灰色家居服後背,也暈開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漬。他環抱著沙發的手臂抖得更厲害了。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餃子飄來陣陣香氣,卻絲毫無法衝淡客廳裡這令人窒息的緊張和痛苦。
我不知道按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也許是十幾分鐘,我的手臂開始發酸,但我不敢停。終於,在我持續不斷的、輕柔的按壓和安撫下,我掌心下那堅硬如鐵的肌肉,似乎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那劇烈的高頻抖動,漸漸平息了一些,變成了間歇性的小幅度抽動。他死死壓住沙發的手臂,力道也鬆懈了一點,緊繃的背部線條不再那麼銳利。
他伏在臂彎裡的頭,終於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了起來。
當看到他的臉時,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緊抿成一條僵直的線。額前、鬢角的頭發完全被汗水浸透,淩亂地貼在皮膚上。豆大的汗珠還在不斷地從他的額頭、鼻尖滲出、滾落。
最讓我心碎的是他的眼睛,那雙平日裡總是沉靜、溫柔或帶著睿智笑意的眼睛,此刻充滿了生理性痛苦帶來的水汽,眼神有些渙散,焦距似乎都無法對準,長長的睫毛被汗水打濕,黏連在一起,顯得異常脆弱。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先急促地喘息了幾下,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剛剛跑完一場極其艱難的馬拉鬆。
“月月……”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虛弱和疲憊,幾乎微不可聞。
“沒事了……”他又喘了口氣,努力地想集中視線看著我,眼神裡帶著歉意,“……幫我上輪椅,好嗎?”
他的目光裡充滿了依賴和請求,那雙剛剛經曆了一場內部風暴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我的身影。我知道,最劇烈的痛苦過去了,但餘波仍在,他需要我。我看著他蒼白汗濕的臉,心中充滿了憐惜,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好,”我的聲音也放得極輕,仿佛怕驚擾了這份剛剛平息的痛苦,“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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