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安眼中閃爍著新奇與興奮的光芒，但更多的是一種對自身在水中狀態的茫然。
金天磊說，理論上的了解與身體的真實感受是兩回事，接下來的體驗才是關鍵。
“江先生，我們先嘗試最基本的——感受浮力，嘗試漂浮。”金天磊的聲音在水波的蕩漾中顯得沉穩而清晰，“你放鬆，把身體完全交給我和您太太，不要對抗水，試著相信它會托住你。”
我和金天磊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側，我們的手分彆托在他的後背和腰臀下方，給予他最直接的安全感。
江予安深吸一口氣，按照指示，嘗試著將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
然而，對於一個習慣了依靠上肢和核心力量維持平衡、雙腿卻無法提供任何支撐的人來說，“放鬆”二字談何容易。
當他試圖將頭後仰，將身體展平時，那種失去穩固支撐的失重感和不安全感時刻伴隨著他。
他的上半身不自覺地就開始用力，想要抬起，像個失衡的天平，導致下半身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我……我漂不起來，”他有些懊惱地開口，手臂下意識地更緊地抓住了我和金天磊的胳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感覺一直在往下掉。”
“這是因為你的核心肌群還不太會在水裡協調發力，而且你的下半身密度相對較大，這是正常現象，彆急。”金天磊耐心解釋，手上穩穩地托舉著他，抵消著那股下沉的趨勢，“林月，你那邊再往上托一點，對，就是這樣。予安，你感覺一下，現在我們托著你，你是不是就沉不下去了？”
江予安感受了一下，確實，雖然自己使不上勁，但在我們兩人的輔助下，他的身體終於能夠比較平穩地仰躺在水麵上了。他輕輕“嗯”了一聲。
這時，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雙腿上。泳褲的布料緊貼著他瘦削的髖部，往下，便是那雙長期缺乏運動和承重、暴露在清澈水體中的腿。
水波像一層最柔軟的絲綢，輕輕拂過他的皮膚。那雙腿在水中呈現出一種異樣的、令人心碎的姿態。
因為嚴重的肌肉萎縮，它們看起來細弱而蒼白，皮膚下骨骼的輪廓清晰可見，與上半身經過長期鍛煉而形成的結實臂膀和寬闊胸膛形成了刺目的對比。
它們軟綿綿的，毫無生氣，像兩條被折斷的柔韌枝條，又像是失去了牽線的木偶肢體，完全聽從於水流的擺布。
當他的上半身因為試圖維持平衡而微微動作時，那雙腿便在水中被動地、飄飄搖搖地晃蕩起來，腳掌無力地垂著，腳趾微微蜷縮，隨著水波的推動，呈現出各種不自然的、鬆弛的角度。
它們無法站立，無法蹬踏，甚至無法維持一個固定的姿勢，隻是茫然地、隨波逐流地漂浮著，顯露出一種徹底的、無法掩飾的脆弱。
金天磊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的眼神裡沒有憐憫，隻有專業的審視。“看到了嗎？你的腿在水裡是完全放鬆的狀態。這是好事，水的環境強迫它們放鬆，這對緩解痙攣和肌肉緊張很有幫助。現在，我們試試看，你能不能稍微減少一點對我們的依賴。”
他示意我稍微減輕一點托舉的力道，隻用手輕輕扶住江予安的腰側，而他自己也鬆開了些力氣，隻用手臂在江予安後背形成一個保護性的圓圈，並未完全承重。
“予安，試著感覺水的浮力，想象你的後背是一張床，水是床墊。”金天磊引導著，“慢慢地把頭再往後仰一點，把胸腔打開，對……感覺身體被水托起來的感覺……”
失去了大部分的外力支撐，大概那種下沉感會再次襲來。江予安的身體瞬間僵硬起來，臉上閃過一絲恐慌，原本試圖後仰的頭猛地抬了起來，雙手像溺水者一樣死死攥住了我和金天磊的手臂。
“不行！”他聲音急促，帶著不容商量的拒絕，“鬆手我會沉下去！”
“不會的，你看，我和林月還在你身邊，隻是輕輕扶著，不會讓你沉下去的。”金天磊的聲音有一種讓人安心的魔力，“你信任水，也要信任我們。就嘗試一秒鐘，感覺一下那種微妙的平衡，好嗎？”
江予安劇烈地喘息著，眼神裡充滿了掙紮。他看了看我，我對他用力地點點頭，眼神裡是全然的鼓勵和信任。
他閉上眼，喉結滾動了一下，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不確定，再次嘗試將頭向後仰去，同時，抓著我們手臂的力道，微微、微微地鬆懈了一點點。
就在那一瞬間，他的身體找到了一種極其微妙的狀態。水的浮力終於能夠比較充分地作用於他舒展的身體，雖然下半身依然沉重，但在上半身完全放鬆打開的前提下，他仿佛真的被水輕輕地、溫柔地擁抱住了。
那一秒鐘，或許隻有半秒，他體驗到了短暫的、不完全的漂浮。
然後，恐懼再次壓倒了一切，他猛地驚醒般收緊核心，身體再次緊張起來，下沉感回歸，他重新死死地抓住了我們。
“感覺到了嗎？”金天磊立刻問，語氣帶著鼓勵，“剛才那一瞬間，你是不是浮起來了？”
江予安驚魂未定地喘著氣，臉上還帶著未褪的蒼白，但眼底卻迸發出一絲難以置信的光亮。他點了點頭，聲音有些發顫：“……好像，是有一點點……”
“這就對了！”金天磊肯定道，“這就是突破！漂浮不是一蹴而就的，尤其是對你目前的情況來說。我們今天的目標，就是讓你找到並記住這個感覺。來，我們再試一次，這次爭取讓這個感覺停留兩秒鐘……”
訓練在一次次嘗試、失敗、短暫的成功和不斷的鼓勵中繼續。泳池裡回蕩著金天磊清晰的指令聲、水花的濺落聲，以及江予安時而緊張、時而帶著驚喜的呼吸聲。
他那雙細弱的腿，始終像水草般在碧波中無力地搖曳，見證著這具身體在水中重新學習平衡與信任的艱難過程。
他依舊不敢完全鬆開我們的手，但那緊緊攥住的力道，在一次次微小的成功積累下，似乎正悄然發生著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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