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來到洛迦楠的遊泳館，空氣裡依舊彌漫著淡淡氯水味。我感受到的不再僅僅是陌生和期待，更夾雜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因為今天，金教練明確表示，我的角色不僅僅是陪伴和鼓勵，更要成為他專業輔助之外，江予安最直接、最信賴的“第二雙手”。
“林月，”金天磊在池邊站定，神情認真地看向我，“今天你來主要負責江予安從輪椅到升降平台的轉移輔助，以及下水前後的銜接。整個過程，安全永遠是第一位，其次是穩定，要讓他感覺到安心。”
我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我明白，金教練，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第一次實踐，笨拙是不可避免的。
我推著江予安的輪椅，試圖將其精準地停在升降平台旁一個不近不遠、既方便操作又不會磕碰的位置。結果不是太遠，需要他費力伸手去夠平台邊緣，就是太近，輪椅的腳踏板幾乎要撞上平台金屬支架。細微的調整進行了好幾次，我的額頭竟有些冒汗。
江予安安靜地坐在輪椅上，配合著我的動作，沒有催促，也沒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煩。但我能感覺到他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那目光裡有全然的信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那是一種將自身安全和行動完全交托給另一個人的依賴，以及潛藏在這種依賴之下，不願成為負擔的隱忍。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指節微微蜷縮，暴露了他內心的並不平靜。
“位置可以了，很好。”金天磊適時出聲，肯定了初步的成果，“現在，鎖死輪椅。”我連忙俯身，手忙腳亂地找到刹車杆，用力踩下，確認輪椅紋絲不動。
“接下來是關鍵，林月，”金天磊站到江予安的另一側，示意我與他對稱站立，“你站到江先生這一邊，一隻手從他腋下穿過，扶住他的肩胛骨下方，對，就是這個位置，要給他向上的支撐力。另一隻手，準備好輔助他移動重心。”
我依言照做，手掌隔著薄薄的泳衣，觸碰到他肩胛骨下方堅實而微微緊繃的肌肉。如此近距離地、以支撐者的身份接觸他，讓我心跳有些加速。
“江予安，準備好了嗎？我們數一二三，你用手臂的力量配合我們，將身體重心轉移到平台上。”金天磊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讓人安心的節奏。
“好。”江予安低應一聲，雙手牢牢抓住了升降平台邊緣專門設置的扶手。
“一、二、三！”
隨著口令，我感覺到江予安的手臂猛地發力，整個上半身向上提起。我幾乎是同時用力，試圖按照教練指導的那樣，向上並向平台方向給予他支撐和引導。然而，力量的配合並不默契，我向上提拉的力道似乎與他手臂發力的方向產生了微妙的偏差，導致他的身體在空中有一個瞬間的凝滯和搖晃。
“彆慌！”金天磊低喝一聲，他那邊顯然用了更大的力氣穩住了大局，“林月，力量順著他的方向走，是輔助，不是主導！感受他的發力節奏！”
我立刻調整，不再盲目用力，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體的動態上，試圖去“跟隨”和“順應”。這一次，轉移過程順暢了許多。江予安的身體終於穩妥地落在了升降平台的座椅上。我們都微微喘了口氣。
“對不起，”我有些懊惱，“我剛才太用力了。”
江予安抬起頭，額角因為剛才的用力滲出細汗，他看著我，眼神裡沒有絲毫責備，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寬慰：“沒事，月月，你做得很好。”那眼神分明在說：有你在，我很安心。
金天磊一邊為江予安係上安全腰帶，一邊對我說：“已經很不錯了，第一次能做到這樣。輔助轉移的核心是默契，多練習幾次，你們會找到最適合彼此的節奏。”
接下來是操作升降平台。按鈕很簡單，但看著平台載著江予安緩緩下降，沒入水中，我的心依舊提到了嗓子眼。我緊緊盯著水麵，直到平台停下，水麵漫過他的腰際，我才稍稍鬆了口氣。
最考驗心理素質的一步，是下水前的最後準備。金天磊解開安全帶，需要將他完全抱離平台，進入水中。
“林月，你扶住江先生的腰側，給他一個穩定的借力點，同時也能讓他心理上更踏實。”金天磊指揮著。
我立刻上前，雙手穩穩地扶住江予安的腰。他的皮膚因為接觸到微涼的池水而起了一層細小的栗粒，腰腹的肌肉在我掌心下微微繃緊。
當金天磊將他抱離座椅，身體懸空，開始向水中沉去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江予安的瞳孔猛地一縮，呼吸瞬間屏住。那是人類麵對失重和未知本能的緊張。他的一隻手條件反射般地向後摸索，準確地抓住了我扶在他腰側的手臂，力道很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月月。”他低喚了一聲，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我在！我抓著你呢！”我立刻回應，雙手更加用力地扶穩他，身體前傾，儘可能多地給予他接觸和支持，“放鬆，金教練在，我在，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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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天磊穩穩地將他抱入水中，直到水波溫柔地蕩漾在他的胸前。浮力緩緩托舉住他，他緊繃的身體終於一點點鬆弛下來，抓住我手臂的力道也漸漸放鬆，但沒有完全鬆開。
一次，兩次，三次……
隨著訓練次數的增加，我的動作肉眼可見地熟練起來。
我能更精準地將輪椅停靠在最佳位置。
鎖死刹車的動作乾淨利落。
在轉移時，我能更好地預判他手臂發力的時機和角度，與他形成近乎同步的合力，使得轉移過程越來越平穩、流暢。
操作升降平台時，我不再緊張地盯著按鈕，而是能分神關注他的表情，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在他入水前最緊張的那一刻，我的扶持和安撫也變得更加及時和自然。我不再隻是機械地執行動作，而是開始真正理解每個動作對他的意義——那不僅僅是物理上的移動，更是心理上的支撐和過渡。
江予安看我的眼神也悄然發生著變化。最初的依賴和感激依舊在，但那絲隱忍和不安逐漸被一種全然的、放鬆的信任所取代。他越來越習慣在我輔助他時，低聲和我交流一句感受，或者在我成功完成一次漂亮輔助後，給我一個帶著讚許的眼神。
金天磊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在一次訓練間隙，他笑著對我們說：“很好，你們現在的配合越來越有默契了。康複從來不是一個人的戰鬥，一個好的輔助者，抵得上半個治療師。”
那一刻，我看著水中微微喘息卻眼神清亮的江予安，再看看身旁專業而可靠的金教練，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是的，我們是一個團隊。我是他最堅實的臂膀，是他敢於將自己交付出去的信任基石，而這份信任與協作，正在彙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托舉著他，向著那片充滿希望的藍色水域，勇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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