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江予安坐在冰涼地磚上，靠著洗手台櫃子，那蒼白臉色和淩亂汗濕的額發，像無數根細針紮在我心上。
“我們得先起來，地上涼。”我壓下喉嚨口的哽咽，聲音儘量保持平穩，但微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我的情緒。
我伸手，先將他側翻的輪椅扶正，推到離他最近的位置，鎖死刹車，又將腳踏板收起，確保它穩固得像一塊磐石。
然後，我重新在他麵前蹲下，調整自己的姿勢，雙腳前後分開，膝蓋微屈，將重心放低，如同準備進行一場需要全身協調的負重訓練。
“江江，”我喚他，引導他，“你環住我的脖子，儘量把重量交給我，彆自己硬撐。”
他抬起有些無力的手臂，依言鬆鬆地環住我的後頸。那手臂的皮膚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傳遞來不正常的溫熱。我的心又沉了幾分。
我的右手迅速穿過他的腋下，緊緊攬住他寬闊卻在此刻顯得格外單薄的後背，手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肩胛骨的形狀和微微的顫抖。左手則探下去，繞過他的腿彎，穩穩地托住他大腿靠近臀部的部位。這個位置最能省力，也最能避免在發力過程中對他造成二次傷害。
他的身體比早晨出門時更加沉重，那是高燒和極度疲憊帶來的、如同被抽去骨骼般的綿軟。所有的重量，都實打實地壓在了我的手臂、肩膀和腰上。
“來，”我深吸一口氣，腰腹核心與腿部肌肉同時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將他沉重的身軀半抱半拖地從地麵上“撬”了起來。
他的雙腿如同沉重的沙袋，毫無生氣地拖曳著，腳踝在地磚上劃過，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就在他的臀部即將脫離地麵的瞬間，我能感覺到他環住我脖子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似乎想提供一點微乎其微的助力，但那力量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反而因為他的動作，讓本就艱難維持的平衡出現了瞬間的晃動。
“彆動！靠著我！”我立刻低呼，腳下連忙調整步伐，用自己的身體死死抵住他可能再次傾倒的趨勢，腰部爆發出更強的力量，幾乎是咬著牙，將他徹底抱離了地麵，然後踉蹌著朝近在咫尺的輪椅移動。
每一步都感覺異常艱難，他的體重和完全放鬆的狀態是對我體力的極限考驗，我的手臂因為過度用力而酸脹發抖。
終於，在感覺力氣即將耗儘的邊緣，我成功地將他的臀部落在了輪椅坐墊上。那一瞬間，我幾乎虛脫，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止。
而他，在坐上輪椅後，並沒有立刻調整姿勢，而是就著剛才環抱的姿勢，將額頭深深地、重重地埋在了我的頸窩裡。
滾燙！
這是他額頭貼在我皮膚上的唯一觸感。那溫度，比早晨量體溫時還要灼人，顯然，燒又起來了，而且來勢洶洶。
他靠在我懷裡，身體依舊軟綿綿的，仿佛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了。沉重的、帶著灼熱氣息的喘息一下下噴在我的鎖骨處，急促而無力，像一隻受傷後精疲力竭的獸。
“呼……呼……”
這滾燙的觸感和虛弱無力的喘息，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我的心上。自責、心疼、懊悔……種種情緒如同岩漿般翻湧上來，幾乎要將我吞噬。
我陪他上班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在他不舒服的時候能及時照顧他嗎？可我卻因為和朋友聊天，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讓他獨自麵對轉移失敗的狼狽，甚至摔倒在地，無人攙扶，最後還要靠他自己挪動身體給我開門讓路……
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視線瞬間模糊。我緊緊回抱住他，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腔和顫抖：“對不起……江江，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出去那麼久的……我明明知道你不舒服……”
我感覺到他埋在我頸窩的頭輕輕動了動。
然後，我聽到他極其微弱、帶著喘息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像是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動物：
“沒……沒關係……月月……”
他頓了頓，積攢了一點力氣，才又補充道，聲音沙啞得厲害：“是……是我自己……沒力氣……不怪你……”
他都這樣了，還在安慰我。
這句話非但沒能止住我的眼淚，反而讓我更加無地自容。我用力搖頭，臉頰蹭著他滾燙的額頭，淚水沾濕了他的發梢和他的皮膚。
“你彆說話了，省點力氣……”我哽咽著，知道現在不是哭泣和道歉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讓他舒服一點，並且儘快處理他再次高燒的情況。
我小心地扶著他的肩膀，幫助他慢慢坐直身體，讓他靠回到輪椅靠背上。他的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潮紅取代了蒼白，眼神也有些渙散，顯然高燒正在侵蝕他的意識。
我蹲下身，用手背再次確認了他額頭的溫度，燙得嚇人。我立刻起身推他出了衛生間，然後從我的背包裡翻出退燒藥。
接了一杯溫水，我回到衛生間，將水和藥遞到他嘴邊。
“江江，張嘴，把藥吃了。”我柔聲哄著。
他配合地微微張開乾裂的嘴唇，我將藥片放進他嘴裡，然後小心地喂他喝水。他吞咽的動作都很緩慢，顯得十分費力。
吃完藥，我看著他那副虛弱到極點的樣子，知道不能再讓他待在辦公室裡硬撐了。
“我們回家。”我看著他，語氣堅定，不容反駁。
這一次，他沒有再堅持，隻是疲憊地閉了閉眼，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我幫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衣領，然後將他帶離律所，踏上回家的路。
整個過程，他都異常安靜順從，隻是偶爾因為身體的難受而發出幾聲壓抑的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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