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兩天,江予安像是跟那副外骨骼機器人鉚上了勁。
研究中心安排的是適應性訓練和初步的步態模式學習,強度本就比平時康複室大,他卻總在休息間隙要求“再來一組”、“試試那個參數”。
我在旁邊看著,都能感受到那股近乎執拗的專注和體力的大量消耗。
汗水浸透了他的訓練服,額發濕漉漉地貼在額角,呼吸粗重,眼神卻亮得灼人,像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終於看到一絲確鑿的光亮,便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抓住、握緊。
後果就是,周日晚上回到家,他幾乎是癱在輪椅裡被我推上樓的。洗漱都是勉強完成,腦袋一沾枕頭,呼吸立刻就沉了。
我看著他沉睡中依舊微蹙的眉心和掩蓋不住的疲色,心裡又是驕傲又是心疼。
於是,周一早晨的鬨鐘,成了最不受歡迎的噪音。
我自己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周六遊樂場那場“失戀陣雨後的狂想”,透支的體力還沒完全補回來,周日又陪著他跑了一天研究中心,此刻隻覺得四肢灌了鉛,骨頭縫裡都透著酸軟。鬨鐘響第三遍的時候,我掙紮著按掉,把臉埋進枕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旁邊的人動了一下。然後,我感覺一條沉重的手臂橫了過來,帶著滾燙的體溫,把我往他那邊撈了撈。我順著力道翻過身,對上江予安同樣沒睜開的眼睛。他眉頭皺得死緊,嘴唇抿著,那張平時過於清醒冷靜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種孩子氣的、毫不掩飾的困倦和不情願。
“月月……”他沒睜眼,聲音是剛醒時特有的沙啞黏膩,腦袋在我頸窩處蹭了蹭,呼吸噴在我皮膚上,熱乎乎的,“不想起……”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表示深有同感。
“累……”他又嘟囔了一句,手臂收緊了些,把我整個人圈進懷裡,下巴抵在我頭頂,一副打算長眠不醒的架勢。
我被他抱得動彈不得,困意再次襲來,心想,要不就再睡五分鐘?就五分鐘……
“月月,”他忽然又開口,這次聲音清晰了點,帶著點鼻音,和一種我很少從他那裡聽到的、近乎耍賴的調子,“你送我上班吧……”
我愣了一下,稍微清醒了些。他平時獨立得很,除非像上次那樣病得實在沒力氣,否則絕不會開口要求接送,尤其是早晨。
看來這次是真累狠了,累到連那點“我能行”的倔強都暫時擱置了。
我心裡軟成一灘水,又有點好笑。誰能想到,冷靜自持的江大律師,也會有抱著老婆撒嬌不想起床、要求送上班的一天?
“我也累……”我小聲抱怨,試圖掙紮一下,“而且我車技一般,周一早高峰……”
“你開得穩。”他打斷我,眼睛睜開一條縫,裡麵氤氳著未散的睡意和一點點罕見的、柔軟的依賴,“我坐你旁邊,能補覺。”說完,又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頭發,補充了一句殺傷力更強的,“好不好?”
這誰頂得住啊!
我歎了口氣,認命地拍拍他的後背:“行了行了,起來吧,江三歲。再磨蹭真遲到了。”
我們像兩個電量嚴重不足的機器人,開始了緩慢而笨拙的起床流程。
他靠著我借力坐起身,揉了揉臉,眼神還有點發直。我打著哈欠下床,覺得腿都不是自己的。
為了節省時間,我們開啟了“協同模式”:他操控輪椅去衛生間洗漱,我就在臥室換衣服;等我洗漱時,他已經換好了襯衫,正在跟領帶較勁——手指因為疲憊有些發軟,平時流暢的動作今天顯得格外笨拙。
我看不過去,走過去接手,三兩下幫他打好。他仰著頭配合,目光一直落在我臉上,等我打完,忽然湊過來在我唇上飛快地親了一下,低聲道:“謝謝江太太。”
我臉上微熱,推他一下:“少來,快走。”
從冰箱裡拎出一袋沒拆封的吐司麵包和兩盒牛奶,這就是我們遲到的早餐了。
上我的車時,他的手臂力量明顯不如往常,最後還是我托了他一把,他才坐上車。他一邊係安全帶一邊悶聲笑:“辛苦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