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王大爺家之後,沈山河繼續前行。隨著越走越遠越陌生,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鄉下人居住講究風水,各種衝煞形克,這細說起來就太複雜了,簡單的說就是不能住在當風口,不能住在太濕又不能離水源太遠的地方。這都能理解,風太大的地方,屋頂瓦片都給你揭了你怎麼住?整天濕了沾糊的你怎麼住?用個水還得走上幾裡地的地方你怎麼住?逐水而居,這是千百年來的慣例,直到後來自來水管的普及,山裡人才打破這一慣例,把以“離水源近”為第一考慮換成了“出入便利”為第一考慮。
所以,有一句詩形容以前的山裡人家的居住狀況是最合適不過的,那就是陸遊的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絕是陸續的親身體會而不是道聽途說後的文人筆墨。就如沈山河眼前情景一模一樣,翻過了幾山幾嶺人跡全無,然後突然間轉過一個山坡,山窩窩裡炊煙嫋嫋,雞鳴狗吠。但是否會備足雞豚留客,那就另說了。
沈山河足足轉了一個星期,已是身心俱疲,也分不清過了幾個村子了才遇上有殺雞留客的人家。
這戶人家當家姓劉,三十多歲,與父母分房單過才七八年,想給家裡安個正兒八經的香火堂,見著沈山河雖然年輕,但一付傳統老藝人的行頭,遇上了就順便聊聊,沒想到見著沈山河說得有模有樣,覺著靠譜,就接了擔子引回家去。
手藝人的擔子是隨意接不得的,要麼請入家中好酒好肉款待,要麼拜入門下奉之以師。否則就是搶人飯碗,斷人活路,是要不死不休的。當然你若實在是心善難忍,那就說清道明,征得人家同意了才行。若是一個沒注意招惹了,其實也不難,一般領回家去,端個凳子施碗茶水就行,但若對方不接也不坐,那你就得小心了,多半他看出了你家會有點什麼事,這其實是你家的福報,鮮有碰到刁鑽的。所以鄉下人一般見著遠到的行商泛指舊時穿鄉走巷的各行各業者,包括乞丐。),多半會留下歇個腳,遞碗茶,天黑留個食宿什麼的。甚至以前有錢人家還在要道口修個茶亭、立個指道牌什麼的。而這時受助的行商輕則道個謝,多則說個吉利祝福的話,少有真本事看出點啥的點你一句,那可能是祖墳冒青煙了。知道江湖上流傳最廣的湖南常德津市牛肉粉的事嗎?現在全國各地都有他的招牌,其中最開始的那家牛肉粉館已做到了全國連鎖。就是因為當年開小粉館的店主心善,招待了一個逃難過路的老乞丐一碗牛肉粉,老乞丐臨走給他留了一份做牛肉粉的調料配方,他家牛肉粉立馬成了當地特色,引得人人效仿,這才有了後來遍地開花的津市牛肉粉。
所以,諸君老爺常懷善念吧,指不定哪天不知不覺中就給你擋了個災、招了個福呢。
與人為善,與己為善。與人有路,與己有退。
香火堂,也有叫神龕、神台等。是供奉祖先及某些神靈的地方。香火堂,香火祠是一碼事,但嚴格的說,香火堂是從香火祠分化出來的。舉個例子,你爺爺有五個兒子,五個兒子成家分過之後,要供奉先祖就再不能跑你爺爺家去,而是要在自己家弄個神龕,這個神龕也叫香火堂,那麼你爺爺家那個香火堂在你爺爺去世後就成了你父親五兄弟共同的你爺爺的香火祠,但如果你爺爺的房子由你大伯繼承居住,那這個香火祠還是你大伯家的香火堂,這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哪怕是有家族共建宗族祠堂的,也可以香火祠,香火堂混叫的。那就有讀者說,你解釋這一通不還是說香火堂看火祠一碼事嗎?你解釋個鳥啊?
迷糊了吧,誰看誰迷糊,作者其實就是故意帶你們繞兩個圈然後再告訴你一個祖師爺告訴我的網上都搜不出來的秘密,那就是,等你擺上去的那一天,那就是你的香火祠。
活人的堂,死人的祠。
你家的——香火堂即是祖宗的——香火祠。
香火堂必須安在堂屋正對大門的中間,頂上一般都是“祖德流芳”什麼的。然後正中豎寫“天地君親師位”左邊豎寫1010堂上宗祖,右邊10x10x神位。兩邊再配上副對聯。中間和頂上字粗大點,兩邊字略小。
依此可見,國人把祖宗和神靈是等同視之的。這是我們民族自古以來自強不息的體現——敬畏自然卻也從不看輕自己。
然後下麵靠近地麵,一般一桌子高,格式同上,先橫寫“玉積金堆”什麼的,正中寫中宮土地神位兩邊是一蝠祈福的對聯,什麼“土能生萬物,地可發千樣。”“香氣衝天天賜福,燈灰墜地地生祥。”等等。
體現了自古以來華夏農耕文明中人民對土地的感恩與企昐。
製作香火堂材質不一定,木枓居多,一般都是隨木屋一起做下來由掌墨師傅安定好的。但因為香火堂相當於祖宗的臉麵,字一定要好,而能寫一手毛筆字的木匠師傅實在太少,會雕工的就更少,所以大多隻好過後再做。其實也有就用紅紙寫好貼上去的,心意到了就行。也有後來金屬、玉石、玻璃等材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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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火堂的字多數都是用毛筆寫的,也有雕的,後來還有電腦打印的。劉大哥聽說沈山河能雕刻,便決定讓他雕,也就多一天來工的事,要做就儘量做好點,以後也省事。
做木質香火堂用料其實講究不多,一般的鬆木就行。最上等的用紫檀,黃花梨,柏木也可以。但若作雕刻,還要選節疤少的。
製作的過程倒是很簡單,那點木工活沈山河天把就差不多備好了坯料,然後又用了一天多雕花刻字,最後完工也就三天工夫。
這裡說明一下,做神龕都是隻做上麵天地君親師位的,下麵土地神位因為伸著礙事也不好看,所以都是主家另用紙寫了貼上去的,或者乾脆就沒有了。
當然,作者講的都隻是某一方某個地域的習俗,咱們國家地域廣闊,各有不同,有覺得不對的,那我就——不跟你們強,因為在你們那方,你是對的。此是閒話,扯他兩句,湊幾個字,諸君莫怪。
神龕上的字是有講究的。
人不頂天:也說天不連二,即“天”字寫完二橫後下麵的“人”字不能挨到第一橫連通兩橫。
?地不離土?:即“地”字的“也”與“土”旁寫成連筆,不能斷開。無土之地、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都是一個意思,是不得長久的。
?君不開口?:即“君”字下麵的“口”字必須封嚴,不能留口,代表金口玉律的威嚴。
?親不閉目?:以前的“親”寫作“親”。即“親”字的“目”字不能封嚴,表示親人和朋友要敞開來真心對待,不能遮遮掩掩,背後搞小動作。也有人說閉目表示逝去,不閉目則代表雙親安好的意思。這是錯誤的,都上神龕了,還談什麼逝不逝去。
?師不當撇:也叫師不帶刀,即“師”字不能寫出一撇來。若是繁寫“師”第一筆要寫成一橫,若用簡寫“師”第二撇要寫成一豎。表示為師者以文為業,不可動武。
?位不離人:即“位”字的“人”部與“立”字要相連,且字形端正穩固,表示為人端正,處位穩固。
而說到天地君親師位的含義和曆史背景。“天地君親師”思想發端於《國語》,形成於《荀子》。祭天地源於自然崇拜。祭君王源於君權神授觀念。祭親也就是祭祖,由原始的祖先崇拜發展而來。這一思想在封建社會中被廣泛接受,並成為倫理道德合法性和合理依據,顯示著國人對自然的敬畏和家國一體的民族凝聚力。對民眾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各方麵都產生巨大影響,延襲至今。
至於天地君親師位的文化社會意義,可以說“天地君親師”不僅是對自然和社會的敬畏,更是對漢民族倫理道德的體現。天、地、君、親、師分彆代表了自然、社會、國家、家庭和教育的象征。這一價值體係不僅有利於當時政府對社會的管理,穩定社會秩序,對當今社會也有很大的參考借鑒意義。
待一應物事準備周全,接下來就是安裝了。安裝神龕更要慎重,須要依據老黃曆結合五行和生辰八字確定日期甚至時辰。
人們有句玩笑話說老黃曆翻不得,原因就是老黃曆中列明了各個日子適合乾啥不適合乾啥有啥要注意的等等,你一打開就是忌這個諱那個,今天不利明天不宜什麼的,弄得人心裡七上八下。所以乾脆不管不顧,圖個“信者有,不信者無。”也無所謂。最怕的就是那些個平時怨天咒地,恃無忌憚的,一到遇著事了又念叨著要祖宗顯靈、老天保佑。
神明也是有脾氣的。
劉大哥安神龕的日子排下來第二日不宜得第三天。沈山河須空待一日,這一日是不算工錢的,一般近的,師傅就回去了,沈山河遠,隻能留下,好在主家還是管食宿的。
隻是沈山河有點不好意思,見著劉大哥家吃飯的桌子已經很老舊了,便提出做一套桌子板凳配新神龕,大哥答應了。
一套桌子板凳就是一張四方桌,四條長凳,看著普通,但手工做起來是很繁瑣很考驗功夫的。尤其是長凳,木匠行有這麼些訣口,比如“板凳有三斜,崽不告訴爺。”還有“一條板凳八個榨,十個木匠九個怕。”等等。都是說的板凳難做,因為它要鑿的是斜孔,全憑眼力,所以很難鑿出相同大小斜度的幾個孔來,稍錯點尺寸就會走形鬆垮所以隻好加塞也就是榨緊。所以數板凳上師傅加的榨就知道其水平。不過忙者不會,會者不忙,沈山河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有底氣的。
四方桌,一桌四登,坐八人,所以也叫八仙桌。方桌長凳,這是傳統木屋的標配。正對門,擺在神龕下,除了居家吃飯用,還為了便於年節時給祖先供飯,講究的每月的初一、十五也供飯。至於供飯的飯菜就各有各說了。不過比較統一的就是筷子要平放於碗側,最忌筷子插在碗中,筷子插碗中那是古代行刑前給犯人送的最後一餐叫“斷頭飯”。因為那餐飯是要端給飯人吃的,是要動的,所以筷子插飯上防止掉落。另外筷子頭朝裡,尾朝外,這個外是指桌子外而不是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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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桌標準尺寸是“四四方方二尺九”,即長、寬都是二尺九,合約97厘米。凳子是三尺三,即110厘米長。即要求桌不離九,因為九音同酒,意喻桌上有酒有肉。也有傳桌不離八,意喻發財的。凳則不離三,意喻穩重如山。高則是“三八的桌子二八凳。”即桌子高三個八尺二尺四大約80厘米,凳子高二個八尺一尺六約50厘米多點。現在講究不那麼嚴了。
吃過晚飯沒事的時候,沈山河就去村裡串門,他找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跟同齡人他聊不到一塊。其他人滿腦子想的是吃喝玩樂、搞錢泡妞。他有他的星辰大海,也自有他心中的白月光。他感覺自己跟他們不在一個層麵,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即所謂山鳥與魚不同路。並不是他瞧不起誰,就像砍柴的和放羊的坐一塊聊,人家的羊是吃飽了,你的柴呢?
村上最長壽旳老者生於清光緒年間,已是九十有餘了,依舊耳不聾眼不瞎。喜歡在院子的樹下喝酒曬太陽,那是沈山河這輩子最難以忘懷的一幕——
最後一縷朱砂色正從簷角褪去。青磚院牆被曬得鬆軟,藤架上新開的牽牛花像撒落的碎金,顫巍巍懸在老人發頂。
他靠著斑駁的槐樹,藤椅扶手早已磨出玉色的包漿。白瓷酒盅在指尖轉著圈,錫壺蹲在樹根凹陷處,壺嘴還凝著半滴琥珀光。三十年的槐花釀比暮色更稠,滑過喉頭時牽出細密的甜,驚醒了磚縫裡打轉的螞蟻。
蟬聲忽然斷了。老人半閉著眼,聽風穿過槐葉的孔隙,在酒麵上織出粼粼的皺紋。斜插的竹杖倚著石桌,杖頭掛著溜光鋥亮的早煙荷包,黑漆的亮色與白發相映成輝。
西牆根忽地掠過灰影,麻雀蹬落的花瓣墜入酒盅。老人捏著杯沿輕輕搖晃,看那抹淡紫在瓊漿裡浮沉,或是想起了四十年前也是這樣看著繈褓裡的女兒,粉嫩的臉蛋在米酒香氣中泛著微光。
日影又挪了半寸。蟬在更高處續上最後的殘曲,錫壺底凝出橢圓的暗斑。老人喉間滾出含混的歎息,酒氣漫過唇畔的溝壑,驚起磚縫裡覓食的螞蟻,列隊爬向牆根。
杯底還剩最後一口陳釀,正巧盛住跌落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