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東家熱情款待了蘇山河,除了工錢,又往他挑子裡塞滿了糖果餅乾。一直送到村子儘頭。
“沈師傅,等一下,沈師傅。”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急驟的呼喊聲,回頭一看,是羅師傅的大徒弟追了上來。
“這又是演的哪出?”
沈山河內心嘀咕著,停了下來。
“沈師傅,給,這是我師傅叫我給你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他叫你路上有空的時候再看。”
羅師傅的大徒弟追上來遞給沈山河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接著又說道
“沈師傅慢走,先前有所得罪,希望沈師傅大人大量,以後有機會,一定跟沈師傅好好學學。”
說完拱了拱手,
“後會有期”。
沈山河接過包塞進挑子裡,揮了揮手“後會有期”,轉身而去。
——
季候的刻刀在天地間遊走,自仲夏蟬鳴驟歇的那日算起,已足足四個月了,一百多個晝夜。簷角銅鈴從青翠的綠褪成暗啞的灰,候鳥的翅影掠過南國的雲層時,總感覺是它們馱走了最後一絲故園的暖意。此刻朔風裹著碎玉般的雪屑掠過山野,恍惚間帶著千裡外灶膛裡鬆木燃燒的甜香——那是母親總在除夕夜點燃的年火,熏紅了她布滿凍瘡的手指,也熏暖了遊子衣襟上凝結的霜花。
距離過年僅僅隻剩下十幾天的時間了,在這即將過去的一年裡,每個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經曆和故事。有些人或許春風得意、事業有成;而另一些人則可能黯然神傷、遭遇挫折。有的人忐忑不安的出來,歡天喜地的回去;也有人大包小包出來,兩手空空歸去。
然而,無論是衣錦著貂、風光無限的老板,還是不得不勒緊褲腰帶、一無所有的打工者,當我們想到家中那始終默默等待著我們的父母時,心中便會湧起一股溫暖的力量。因為隻要父母還健在,那個充滿溫馨和愛的家就永遠是我們心靈的港灣,是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回去的地方。那裡有熟悉的味道、親切的笑容以及無儘的關懷,能讓我們忘卻一切煩惱和疲憊,重新找回那份寧靜與安心。所以,不管這一年過得怎樣,回家過年都是我們內心深處最堅定的選擇。回去,洗滌去這一年的塵土,消除掉這一路的疲憊,再放下肩頭的擔子。療好傷痛,抖擻精神。來年,再繼續新的征程。
沈山河決定去鎮上坐車回去。不過他去鎮上的第一件事應該是把錢存了。半年算下來,他身上也有一仟三百多塊錢了,本來是要找東家全部換成一百的大票,但東家辦酒席收的都是十五、二十的,沒幾張大票。所以大大小小一把揣兜裡也是不小的一坨,總有點不放心。而且那時候治安也不太好,經常聽人說哪裡火車上又丟下個人來,哪裡河中又漂來個死屍。
沈山河走在鎮上,看著眼前長街短巷浮動著胭脂色的年光,糖畫藝人甩出的金絲裹著童年的甜蜜,爆米花機在青石板上炸開一朵朵米花雪,就連空氣裡都釀著米酒般的醇厚。這些異鄉的節慶煙火固然璀璨,卻總在某個轉角的刹那,被記憶裡更濃烈的鄉愁灼出焦痕:父親披著晨露去鎮上趕集時踏響的露珠聲,祖母在灶台上煨著紅薯的絮語,還有村口老槐樹下那壇埋了三載的桂花釀,是否還在等歸人共飲?
簷下冰錐垂落的日光裡,沈山河仿佛看見自己成了故鄉風箏線上最遠的那個標點。臘月二十三的灶王糖粘住了遊子的行囊,大年三十的爆竹聲正在血脈裡隆隆作響。那些被北風揉碎的鄉愁,終將在某個啟程的黎明重新凝聚——當列車碾過結霜的鐵軌,車窗外掠過的不是異鄉的冬景,而是記憶裡永不凋零的春天:父親佝僂著背敲打鑿刀的身影,母親在窗花上描摹的胖娃娃,還有童年床頭枕下那份等待拆封的壓歲紅包,床邊過年穿的新衣服,正在所有遊子的歸途上綻放成永不熄滅的燈火。
轉了一圈,沈山河感到索然無味,便存了錢之後找到汽車站,早早的等著。
呆呆的望著候車室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或高聲談笑,或低語叮嚀;或呼朋引伴,或匆匆獨行……沈山河突然恍恍惚惚覺得自己仿佛不屬於這方天地,心底油然而起高中時候看到過的台灣作家三毛的詩歌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流浪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
為了寬闊的草原
流浪遠方流浪
還有還有
為了夢中的橄欖樹
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為什麼流浪遠方
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