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山河到底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誰也說不清,但又是一年成了過往已是不爭的事實。
一切看似依舊,許多的東西卻已在悄然的變化著。人還是那些人,事也是那些事,隻不知不覺中,沈山河成了“沈老板”,一個有加工廠有門店的“大老板”。
過了初一、初二的平靜,沈山河的家裡開始熱鬨起來。
沈山河的父母出生於新中國成立不久,雖然避過了兵荒馬亂的年代,也不搞什麼“計劃生育”,反而信奉“人多力量大”的原則大生特生,卻趕上了“三年自然災害”以及荒唐的“大躍進”時期,許多的人死在了那個時期,或者真那個時期落下了一身的病痛後壽命大減。
以1960年為例,總人口不到7億,《當代中國的人口》給出的官方死亡人口數據是1693萬,但想想那個時代“一個蘿卜千斤重,兩頭毛驢拉不動。”的浮誇風氣,有機構確定這個數目在3000萬左右,比八年抗戰死的人都多。
當年到底死了多少人,而今已成曆史謎題。但沈山河的父母親皆有兄弟姐妹死在那些年卻是不爭的事實,包括沈山河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要麼死在那個時候,要麼在那個時候熬壞了身子後來早早去逝了,因為是生活在有山有水的山區,直接餓死的人倒不多,主要是亂吃東西吃壞的,當年餓了的人什麼都敢吃。後來又是勒緊褲帶大搞“人民公社”開荒炸山,事故頻發死去不少,還有“文化大革命”也整死整壞不少。
所以能熬過那些歲月從那段時間走過來的人確實都不容易。所以沈山河每每想起王大爺,就忍不住驚歎——真是福大命大!
這樣,沈山河父親這邊的直係親屬便隻有一個同村的二叔還有一個遠嫁的姑媽,說遠嫁那也隻是出了鄉而已。至於其他的旁親倒是不少,但他父親很少提起,更懶得走動過。因為他父親總是覺得,此他過得好的,他不好意思巴巴的跑過去遭人嫌棄。比他還不如的,他巴巴的跑去了怕被人說是炫耀。乾脆不走動,但隻要來家裡的,不論比他過得好的還是壞的,都會滿心歡喜的熱情款待。
而沈山河母親這邊的親人不論親疏被母親常常念叨過,所以知道得多一點也走動的多一點。
但不論是父親那一方的還是母親那一邊的,往年來往的也就是周邊固定的那麼幾家。隻今年明顯比起往年來得多了些。
經常往來的今年依舊來了,叔伯嬸娘、姑堂表親,除了幾個隔得近常見著麵的,沈山河老是分不清楚,他是個臉盲,記不住人。尤其是鄉下人按字輩排名稱呼,碰上同宗同姓的首先就問清楚“你是什麼字輩的”,然後根據祖上傳下來的一組字的排列順序,同一字的是平輩,排前一個字的是父輩,前兩字的是爺爺輩,以此類推,看字不看人。在城裡你看著大小估摸著叫叔叫伯還可以,在鄉下可能你口中的伯伯其實是你的哥哥,你眼裡的弟弟可能是你的叔公。
但在“文革”之中,這些傳統被大肆攻擊,逐步拋棄了,那時候小孩取名大多是“建國、利民、保華”等等。
這些方麵小時候沈山河父親又教得少,其實他老爹也是因為父親死得早沒教過他多少所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他母親,傳統中女性是不排入宗族字輩中去的,更加不會有人告訴她這些東西,所以他對輩分大小便總是傻傻分不清楚。所以每逢來了客人他總往後麵縮,沒辦法,他總不至於看到彆人跑過去說
“唉,那個誰,來了啊!”。
或者是大過年的跑過去張口問
“你是什麼輩的?”
大過年的,人家提著禮物巴巴的跑上門來,結果你不知道來的是哪路神仙。你尷尬,他也覺得沒臉。
這在往年倒是沒太大關係,來來往往的大家也沒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多少,所以也沒在意他是個什麼反應,最多是說他性格內向不會交往。今年就不同了,不論常來的不常來的都免不了在他身上多了幾分關注,那些不常上門的更是因著他才帶著心思來的,自然是把他的反應要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所以對沈山河連和自己什麼關係該叫自己什麼都拎不清楚就有些看法了。
尤其是輩分大的,大度一點的說一句
“都怪我們,不常來,孩子都不認得了。”
尖酸刻薄點的就是
“唉喲,當了老板就是不一樣,都開始不認人了。”
而偏偏帶著彆樣心思來的人多半都不是大度的人。
於是沈山河便尷尬了,仿佛自己犯了滔天的大錯,對不起列祖列宗。
來客中或多或少,沒有不提到沈山河的,大多都是問一問他做生意的情況,有的就說家裡還缺個什麼少點啥的,問他店裡有沒有,得空了去買回來。
沈山河表示到時候給打個折,不賺錢,保本就行。
也有的說家裡有點木材,問沈山河要不要。
沈山河說過完年得空就叫父親過去看看,如果合適的就按市場行情賣下來,決不打折扣,吃他們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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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的說家裡有孩子大了去太遠打工又不放心,能不能去沈山河店裡幫個忙、找點事做。
沈山河隻好跟他們“親兄弟明算賬”,擺開了說,要想按月拿工資,他的廟小養不活這麼多人。要是當學徒,按規矩他隻管吃住,頭兩年是沒有錢拿的,什麼時候能上手做事了再按件提成。他隻能保證自己專心專意的教,隻要是自己會的,絕對不會留一手。學成怎樣,看個人的悟性、造化。
倒是也有考慮得長遠些、坦率些的說這是應該的,讀個書還要繳學費呢?何況還包吃包住。表示願意過完年讓自家小子去試試。
沈山河也答應了,他心中有自己的盤算,要做大做強自己的事業,沒有一班人馬是不行的,而這班人馬,能夠跟隨自己一路磨練出來的才是最好的。當即他又找來了父親,畢竟年齡差不多,他也不好意思背著師傅的名頭,表示可以掛在父親的名下,而他則代師傳藝。
也有個彆豬油蒙了心的,竟然尋思著沈山河為什麼不把王建民踢了換他這個“自家人”來合夥。還振振有詞的說什麼“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事應該先緊著親人考慮,沒有像他這樣一聲不吭就帶著外人發財的。
好在這一年多的曆練磨去了沈山河不少銳氣,他才顧忌著新年新夕沒有擺臉色、掀桌子。
總之,現實讓沈山河體驗了一把老人常說的“窮在鬨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沈山河家如此,王建民家沒這麼嚴重,但也有三兩個親戚提起類似的話題。
王建民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概往沈山河身上推,說自己做不了主。
也有彆有用心的挑唆王建民乾嘛不自己單乾,開個店而已,少了誰不行?就算不開家具店,服裝店、雜貨店、飲食店都可以,他們可以一起乾,五五分賬,何必讓外人占了大頭。
叫王建民一句話給懟回去了,說他們既然有那能耐,過完年他就幫忙找個店子讓他們去乾。
……
沈山河並不是個愛熱鬨的人,在鎮上鬨騰了一年,本想回家清靜清靜,又碰上這攤子糟心事,便索性家裡也不待了,尋思著去哪家走個親拜個年。
沈山河先把村裡的親戚走了一遍,然後漸行漸遠,都是早去晚回,絕不留宿。也有跟他說那些有的沒的的親戚,投機了,多留會兒,話不投機的,放下東西客套幾句就走人,倒也能自得其樂,至於這些個親人的情誼是深是淺、是真是假皆不在心上——我自儘我的禮數,你們為人怎樣乾我何事。
走完了親人,沈山河尋思著去王老爺子家走一趟,那一對老人,有著曆經歲月後的祥和與看破滄桑的睿智,是他所敬重的長者。何況這一年來也沒少打交道,不是親人已勝似親人。
臘魚臘肉老人不缺,按他們的牙口也不怎麼吃得了。沈山河選了一對家裡最好的酒,又拿了一盒當年喊得鋪天蓋地的適合老年人的“三株口服液”。
正月初八,難得的冬日暖陽天,早晨,小村莊裡還彌漫著鞭炮的火藥味和燉肉的香氣。沈山河拎著酒和“三株口服液”,踏著尚未完全融化的積雪,出發去李老爺子家拜年。
依舊是那個山坡,單門獨戶的人家。門上還貼著大紅的春聯,紅紙黑字寫著“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王老爺子夫婦倆還坐在屋內烤著火看著電視。家裡的狗子率先聽到了動靜,叫著跑了出來,見到是沈山河,許是還記得,嗚嗚兩聲便又回去趴著暖和去了。
"誰呀?"
屋裡傳來洪亮的聲音。
"李爺爺,是我,沈山河,給您老拜年來了!"
沈山河提高聲音回答。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李老爺子穿著藏藍色的棉襖站在門口,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的皺紋裡藏著笑意。
"哎喲,是山河啊!快進來,外頭冷。"
回頭又招呼屋裡的老伴
“老婆子,是山河來了。”
沈山河邁進院子,把手中的禮物遞過去:
"大爺、大娘,新年好!這是我給您帶的一點心意。"
李大娘趕緊過來接過東西,眯著眼看了看:
"你這孩子,來就來了,還帶什麼東西。這酒包裝得這麼精致,挺貴的吧?"
轉身張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