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陶麗娜,加工廠也運作正常,沈山河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給新加工廠修圍牆。一些街坊鄰居,大人小孩有事沒事跑到廠裡麵來看希奇看熱鬨不說,周圍居民還總喜歡從加工廠抄個近路,你跟他們苦口婆心說危險,他們張口閉口出了事不用你負責。
人就是這樣,事情沒發生到他頭上便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而一旦禍事降臨到他頭上時,他又怨天怨地怨空氣——除了自己,啥都有錯。所以你要是相信了他們的話你就是傻逼。
砌個圍牆很容易,問題是先要把分界線劃出來。當年鄉政府供銷社劃界的時候,似乎也隻是一條大致的走向,埋下過幾塊不起眼的石頭做標記,或者在地頭栽過幾棵小樹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彆是供銷社效益不好、人員撤離之後,那幾間空置的庫房和院子就成了周邊居民眼中的“無主之地”。正如那些躺在樹下搖著蒲扇的老頭子說的:
“國家的地,空著也是空著,誰占了算誰的。再說,他們也就是暫時種種菜,搭個棚子,又沒礙著誰的事兒,咋就容不得人家?”
滿口的悲天憫人、大義磅礴。
於是乎,東家往西邊多刨了半壟地,西家往東邊多壘了半段牆基,南家把柴火垛往北邊挪了挪,擠占了原本可能屬於院子的邊緣地帶。北邊那幾戶,更是膽子大,直接在靠近供銷社牆壁的地方,用碎磚、土坯,甚至撿來的破瓦爛鐵,搭起了簡易的廁所、雞窩、狗棚,還有人在牆角開了塊菜地,一年四季綠油油的,與旁邊供銷社破敗的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而當初沈山河從鄉政府手裡拿下這塊地時,鄉政府不過給了他一份《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明確土地位置、麵積、用途、使用年限、出讓金金額及支付方式等關鍵條款。
另有一個《國有土地使用證》,證明他對該土地的合法使用權,上麵載明土地用途、使用期限等信息。
總之隻籠統一句“原國有供銷所屬全部土地”,也大致做了標圖,但沒有標示具體如何劃界的具體參照信息。
沈山河知道自古山林土地界址是最容易起糾紛的,果然當他帶著幾個手下,拿著卷尺和圖紙,準備實地丈量、劃定新建工廠圍牆的基線時,就遭遇了麻煩。
那天,沈山河特意把加工廠停了工,自己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工裝,褲腿上沾著些黃泥巴,手裡攥著一把卷尺和一個皺巴巴的筆記本,上麵胡亂畫著他從鄉裡檔案室淘來的、據說還是五十年代的老地契複印件,以及他自己根據記憶和現場勘查勾畫的草圖。他身後跟著廠裡一乾男女工人,準備動手清理場地。
他們剛走到供銷社後院的牆根下,還沒來得及把卷尺拉直,就被幾個正坐在小板凳上擇菜、納鞋底的大媽給攔住了。看來她們自從知道這片地從姓“公”改姓“沈”之後,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為首的是住在供銷社東側的鄰居叫王桂芳,五十多歲,身材微胖,嗓門洪亮,是這一片有名的“事兒媽”,好管事好出頭。她把手裡的毛豆往旁邊一扔,站起身,叉著腰,眼睛瞪得溜圓:
“喲!沈老板是吧?聽說你把這破供銷社買下來了?行啊,有本事!不過,你今兒個這架勢,是要乾嘛?要拆我們家的牆角啊?”
沈山河心裡“咯噔”一下,臉上卻擠出個笑容:
“王嬸兒,您誤會了。我不是來拆牆角的,我是來……來確定一下咱們這地界的。您看,我買了這塊地,建了這個木材廠,咱得把圍牆砌起來不是?得按著原來的界限來,不能越界占了你們的地,對吧?”
“原來的界線?”
王桂芳嗤笑一聲,聲音更大了。
“啥原來的界線?沈老板,你來這裡才幾天?我們在這兒住了幾十年了!你說說,哪條線是原來的界線?你說得清楚嗎?再說了,這些年誰家有人出來管了,我看這供銷社一垮就是無主的!原先誰占了的就占了!你是後來才來的,買的隻是沒人占的那部分。”
旁邊一個正在用草繩捆紮雞飼料的老漢也幫腔道:
“就是!桂芳說得對!沈老板,你看我們在這兒種點東西,搭個棚子,也沒礙著你啥事吧?你要是非說要劃界,那行,拿出證據來!你說哪塊地是你的,我們立馬給你騰出來!”
說話的是住在北側的趙老蔫,平時沉默寡言,但一涉及到自家利益,話也不少。
沈山河額頭開始冒汗,這話確實不好接。他所謂的“證據”,其實就是那份鎮檔案室找來的舊地契複印件,上麵的線條模糊表述不清不楚不說,而且幾十年過去,地貌早就變了樣,根本指不定哪個土坡、哪棵歪脖子樹對應的是地圖上的哪個點。至於那些明麵上的所謂的界石,要麼被挖走了,要麼被搬動了位置,根本無從查找,查到了人家一句挪動了位置便可以不認。
“王嬸兒,趙大爺,”
沈山河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而有理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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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大家在這兒住久了,有些感情。但是,買賣是講規矩的。我花錢買了這地,就得有這地的使用權。國家也有政策,保護私有財產。這牆,我是肯定要建的,主要是為了大家的安全?你看咱們這裡木頭堆成山,你們周圍的小孩隨隨便便爬到木頭上玩,萬一木頭滾動壓著了怎麼辦?而且現在經常有車進進出出,萬一一個疏忽大意,不出事便罷,一出事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馬虎不得。”
可王桂芳根本不吃這一套,她把眼一瞪:
“沈老板,少來這套!什麼安全,我們可不稀罕!咱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啥時候出過事?要說出事那也是你帶來的,你不在這開這麼個廠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我們就是看不慣你這副資本家做派!為了自己掙錢不講鄰裡感情,一來就要趕我們走,劃清界限,還要做出一副為你好的樣子!告訴你,沒那麼容易!這地,我們用了這麼多年,你一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是你的就是你的?再說,又沒礙著你什麼大事!你要真有心為我們,你按著現在的情況把你的地圍起來就是了,多一塊少一塊對你來講又是多大個事?你何必非要那樣去劃個界?要不,你先把我們這幾家這些年添置的東西都賠給我們!我們挖的井,我們砌的牆角,我們種的樹,還有我們墊的宅基地!一樣不能少!”
“對!桂芳說得對!”
趙老蔫旁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也跟著嚷嚷起來,
“我們可不在乎安不安全,是你怕彆人占了你的地才是真的,何必說得那麼好聽?你隨便翻張舊圖紙就做得了依據?就定得了界址?”
"沒錯,咱們就算是占那也是以前占的國家的,國家都不說什麼,你有啥資格說三道四。”
“就是,又沒在你手裡占一分,憑啥現在要給你讓出來?”
"沈老板,你這麼大個老板,何必和我們爭這三兩鋤土呢?咱們掙個錢不容易,你就讓我們省個買菜錢吧?”
“就是,你還是得了獎的良心企業家呢?又是街坊鄰裡的,咋能做出這種不講情麵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