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微微頷首,目光重回天幕。
“傳旨翰林。”
他聲如鐘鳴:“為晉景公立小傳,無須褒貶,隻記其事。”
“讓後人知——縱為九五之尊,亦須慎於微處,莫使一世功業成笑談。”
風掠簷鈴,聲如玉鳴。
朱棣提起朱筆,在帝都宮殿圖的廁所位置,重重畫下一個圈,旁批:
“漢白玉踏板,高五尺三寸,兩側銅獅扶手,晝夜各拭三次。”
他知道,這道旨意或許苛刻。
但卻能讓大明的宮牆內,再無晉景公那樣的荒唐。
帝王的尊嚴,從來藏在最細微的規製裡,也藏在被認真對待的每一寸細節中。
……
康熙時期!
南書房內。
紫檀木架上整齊陳列的明史。
而封麵在燈影下泛著溫潤光澤。
康熙端坐在鋪著明黃軟墊的圈椅中。
手執狼毫朱筆,正於“洪武大帝”一頁旁批注。
端硯中墨色如脂,細膩透亮。
朱筆方欲落在“休養生息”四字之側。
忽見天幕異動,光影閃爍,一行金字倏然浮現,讓他頓了手。
濃墨一滴,落在“朱元璋”三字旁,暈開成一朵墨花。
康熙凝目,緩緩抬頭。
半空中,“晉景公糞坑溺亡”幾個大字熠熠生輝。
也映得他案前那部藍封左傳分外刺眼。
昨夜他方讀至“晉侯將食,漲,如廁,陷而卒”——
本以為是簡略筆法,此刻才知那寥寥數語竟隱藏著如此荒唐結局。
“張廷玉。”
他的聲音沉穩如冰,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勢。
張廷玉正在校對古今圖書集成,聞聲立刻放下書卷,青緞官袍曳地,俯首應道:“臣在。”
“此事,左傳所載,你如何看?”
康熙指著天幕,又點了點案上的古籍。
張廷玉抬眼望去,沉思片刻,緩聲道:
“啟稟陛下,春秋筆法雖簡。”
“卻句句有理。”
“晉景公雖貴為諸侯,終因疏忽小節而亡,警示後人:天命有常,慎於微末。帝王治國,若忽細微,必致大患。”
他頓了頓,又道:致廣大儘精微。治天下者,需明大義,更要察細節。”
康熙微微頷首,手指敲著案上那份尼布楚條約的抄本。
“朕擒鼇拜時,藏身梁後三日,隻啃半塊乾糧。”
“平三藩時徹夜批章,常對地圖至天明。”
他抬眼望向窗外,臘梅正開,雪色覆花,清香浮動。
“自問謹慎一生,卻見此記,仍心驚。”
“一個‘漲’,僅是腹痛。”
“一個‘陷’,隻是木鬆。”
“若此可斷生死,可笑至極啊。”
張廷玉憶起南巡時陛下立於龍舟船頭察水勢,風急浪高,仍不假他人攙扶。
那時隻覺帝王英武,如今方悟,那份鎮定背後,是對“意外”二字的極致警惕。
康熙緩步至窗前,目光越過庭外白雪皚皚的西山。
“傳旨內務府。”
“奴才聽旨。”太監叩首。
“宮中諸處,自丹陛至禦花園,每日三次巡查,尤以盥洗之所為要。”
“凡踏板、扶手、木架,若有一絲鬆動,立刻修繕。”
聲音透窗而出,驚起枝頭麻雀。
“朕不要留下笑柄。”
“朕要讓後世帝王皆得安然謝世,史書上寫下‘壽終正寢’四字。”
“奴才遵旨!”
銅漏滴答,水聲如數命運。
康熙重啟資治通鑒,在“陷而卒”三字旁批下朱筆:
“細節見真章,帝王無小事。”
他忽然抬頭問:“若晉景公知此結局,修廁時可會多派匠人?”
張廷玉拱手:“防患於未然,古訓不欺。其亡,不在命,而在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