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緩緩轉身。
視線落在趙二鬢角的幾縷銀絲上。
那點白發,在燭火下微微閃光。
猶如又讓他看見當年滁州城外,兄弟二人披甲並肩時,那一抹被歲月染白的霜色。
“二弟,記住。”
趙大的嗓音低沉而穩,透著飽經風霜後的篤定:
“帝王的名,不在生前多顯赫。”
“而在死後能否留得體麵。”
“你看,周世宗柴榮,不過三十幾便撒手塵寰。”
“可史書寫他,滿篇皆是‘英武果斷’。”
“而反觀那晉景公,打了一輩子勝仗,活到花甲,卻讓後人譏笑千年。”
趙二注視著兄長眼角那道淺淺的傷痕。
那是當年高平之戰時,流矢擦出的血痕,如今被燭影映得更深。
他的思緒被帶回陳橋兵變的黎明——
那時天色未亮,兄長的鎧甲有些舊,他的劍仍沾著敵血。
那一刻,他們都以為,帝位是靠刀鋒與馬蹄拚來的。
可如今望著天幕上刺目的文字,他終於懂了:
奪天下易,守體麵難。
“兄長所言極是。”
趙二輕撫案上的武經總要,指尖滑過“軍陣”篇的刻痕。
他語氣中多了幾分沉思:
“當年太原被圍,咱們困守三月,糧儘煮皮,心中隻想著活與勝,從未想過‘體麵’二字。”
他緩緩合上書卷,聲音低而深遠:
“如今才明白,帝王的尊嚴,不在龍袍多貴,不在殿宇多高,而在每一個微末的章程,每一個細微的戒律。”
“就連茅廁,也該結實堅固——”
“不是為了享受,而是為了讓後世說起咱宋室,不至發笑。”
趙普在階下躬身應道:
“二王所悟深遠。”
“臣請即刻擬旨,不止宮中,凡官署衙門之廁,皆立規製,以示為官者,當慎微以修身。”
趙大擺手,示意退下。
殿中隻餘兄弟二人。
燭影搖曳,光影交錯。
趙大提筆批閱一份被茶水染漬的奏章,朱筆輕落:
“命江南漕運沿線驛站,凡茅廁失修者,知州罰俸三月。”
趙二看著兄長的批注,不禁疑惑:
“兄長此舉,何意?”
“防微杜漸。”
趙大將朱筆擱下,目光投向窗外漸暗的天光:
“若晉景公泉下有靈,見後世帝王能因其荒唐而自警,也算值了。”
趙二隨之望去,天色愈深。
殿外梅花初放,在夜色中化作幾抹朦朧的影,像極了那些被塵封的往事。
他忽然明白,兄長憂的從來不是晉景公的死法。
而是擔心大宋的根基,也會因一個被忽視的“小茅廁”,而生出笑談。
掌燈的內侍腳步聲傳來。
宮燈一盞盞亮起。
紫宸殿的金梁被照得溫暖。
趙大拿起案上的夜明珠。
他對著燈光細看,那流轉的光影好似映出千年前的晉景公——
那位在糞坑邊失足的帝王,此刻卻成了警世的明鏡。
“二弟。”
趙大將珠遞給他:
“明日起,讓匠人刻字於宮廁——‘慎微’二字,不可忘。”
趙二接過珠子,冰涼的觸感從指尖滲入心底:
“臣謹遵旨。”
夜色沉沉,燭光微顫,兄弟倆的身影在牆上被拉得極長。
天幕上的文字漸漸消散。
但那“糞坑溺亡”四字,宛如一粒種子,落在了大宋的宮牆深處——
提醒著所有手握權柄之人:
帝王的體麵,常藏於最不起眼的地方。
……
明成祖時期!
奉天殿內。
金磚地縫仍殘留著昨日的碎瓷。
朱棣剛拭去手上墨跡。
那墨,是他怒書禦製皇陵碑時濺出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