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讓他們在文末加一句評語——‘天何曾言?”
“四時自轉,萬物自生。帝王之道,應循天理,而非逆天行事。’”
康熙緩緩抬頭,目光越過案幾,落在窗外的臘梅上。
枝頭殘雪正隨日光化開,細小的花苞在寒風裡微微顫動,帶著新生的氣息。
張廷玉躬身受旨,眼角無意瞥到禦案上攤開的崇禎曆書,書頁邊緣寫滿了滿文批注——
那是陛下親自校改西洋曆法的痕跡,筆跡沉穩而精細。
那一刻,他忽然悟到:
陛下眼中的“天”,既非狂人欲與天爭高的傲慢,也非腐儒盲信的虔敬——
而是一種理性——
以算籌推星辰之運,用筆墨定人間之律。
他要將天道的規律,化為治世的根基。
窗外的風吹動窗紙,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康熙重新執起朱筆,在資治通鑒的“商紀”篇上批閱。
筆鋒劃過“武乙獵於河渭,雷震而死”時,忽而停住。
“你說這雷電——”
康熙的聲音帶著探尋:
“是天地交感之氣,還是鬼神怒火?”
張廷玉略作沉吟,方才答道:
“啟奏陛下,欽天監那些西洋學士言,雷電由陰陽激蕩而成,皆可推算。”
“臣以為,無論其理如何,君王理政,應以民心為本,不惑於鬼神之說,不懼於自然之變。”
康熙聽後輕笑,笑紋裡透出從容與洞察。
“說得好。去年京畿久旱,朕未祭天求雨,隻命直隸巡撫賑糧開井。”
“後來果有甘霖降下——這雨,是天恩,還是人功?”
他抬手摩挲案上那部康熙字典樣書,語氣溫淡而深遠:
“武乙不懂,帝王之道不在與天鬥,而在順理立命。”
“就如這字典,將散亂之文編次成冊,使天下識字讀書——”
“這才是真正的立功立德,比射天萬箭更有用。”
夜色漸濃,南書房內燈火搖曳,鯨油燈的光在壁上映出兩道長影。
康熙目光落在案上禦製數理精蘊的手稿上。
密密的公式與星圖仿佛織成天網,將日月星辰都納入理智的秩序之中。
“傳欽天監旨!”
康熙合上書卷,語調平穩卻不容置疑:
“命他們繪製西洋避雷之器的圖樣,交予工部,於紫禁城角樓試裝。”
“朕不與天爭,卻也不容天雷傷人。”
張廷玉恭身退下,耳中猶聞書頁翻動的聲響,夾雜著陛下低聲誦讀幾何定理的滿語。
自鳴鐘的滴答聲與筆尖摩挲的輕響交織,記錄著一個帝王以理智破除蒙昧的時代。
夜風微送臘梅香,與書卷墨氣相融,彌漫在整個書房。
康熙凝望案上那份四國語譯稿,心中明悟——
能平天威的,從來不是弓箭與祭儀,而是知識、秩序,以及百姓心中的安穩。
……
乾隆時期!
圓明園,西洋樓。
午後的陽光透過穹頂玻璃,折成七彩光暈,灑在波斯地毯上,宛若碎金流霞。
乾隆對著鑲嵌紫檀木的西洋鏡,整理胸前朝珠。
圓潤的東珠折射出金龍紋的輝光,與鏡中那張端肅的麵龐交織成一幅帝王像。
忽然,天幕浮出畫麵——
黃河灘上焦黑的屍骸,碎裂的青銅甲殘留著焦肉之痕,雨水衝刷出森然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