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荒野上的風帶上了蕭瑟的寒意。龍淵的足跡已經延伸到了更偏遠的西部丘陵地帶。這裡的戰爭痕跡與東部略有不同,大規模的陣地戰和轟炸痕跡較少,但零星戰鬥、小股屍潮或劫掠者造成的破壞,以及更為嚴酷的自然環境,共同塑造了一種更加荒涼、也更加需要依靠個體或小團體硬扛的生存圖景。
他逐漸習慣了這種漫遊者的生活。觀察,記錄,偶爾用那點可憐的野外知識幫人辨識可食用的植物或指出水源可能的位置,換取一點臨時棲身之地或微薄的食物。他很少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三天,仿佛一個永遠在移動的、沉默的注腳,劃過這片正在艱難喘息的大地。
然而,隨著行走,隨著看到越來越多的生存形態,那個關於“我們是誰”的疑問,逐漸演變成另一個更具體、也更緊迫的叩問:我該如何存在於此?
他不再是純粹的觀察者。那些複蘇的情感,那些對痛苦的共情,對堅韌的敬意,對荒誕處境的黑色幽默感,都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將他與這個時代、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越來越深地捆綁在一起。他無法再像研究標本一樣,冷靜地記錄他們的掙紮與死亡,然後轉身離開。
但“參與”的衝動每一次升起,都會被更深的警惕和恐懼扼住咽喉。這恐懼,並非來自對自身安全的擔憂,而是源於他靈魂深處那份對“乾預曆史”的、近乎創傷後應激障礙般的敬畏,以及來自未來的、對“完美主義陷阱”的慘痛記憶。
這份矛盾的重量,在一個陰雨連綿的下午,變得尤為具體。
他翻過一道植被稀疏、岩石裸露的山梁,下方是一個相對隱蔽的山坳。山坳裡,居然有一個規模不大、但看起來比之前遇到的穀地社群更有組織的定居點。大約二三十間用泥土、石塊和木材搭建的房屋,錯落有致地分布在一小片相對平整的土地上。房屋周圍有開墾的痕跡,甚至能看到一小片用樹枝和破漁網圍起來的、飼養著幾隻瘦骨嶙峋的山羊的棚圈。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定居點中央一塊空地上,豎立著一個用廢舊金屬和輪胎搭建的、結構頗為複雜的……裝置。
裝置大約兩人高,主體是一個鏽蝕的金屬圓桶,連接著幾根扭曲的管道、一個手動搖柄和幾個玻璃容器有些已經破損)。管道另一端,延伸到一個用石頭壘砌的、冒著淡淡蒸汽的小池子。幾個穿著破爛但還算齊整的人,正圍在裝置旁忙碌著,其中一人費力地搖動著搖柄,金屬部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龍淵站在山梁上,隱在一叢枯黃的灌木後,仔細觀察。很快,他憑借從“新紀元”資料庫和舊時代碎片中獲取的知識,辨認出了那是什麼——一個極其簡陋的、嘗試從某種原料中蒸餾提取酒精的裝置。從旁邊堆放的一些顏色怪異的塊莖和植物根莖來看,原料可能是某些含糖或澱粉的野生植物,甚至可能是腐敗的果實。
他的眉頭立刻皺緊了。這種土法蒸餾,技術粗糙,缺乏有效的溫控、冷凝和雜質分離手段,不僅效率低下,更重要的是——極其危險。加熱不均勻可能導致裝置內壓力驟增引發爆炸;不合格的冷凝會產生含有高濃度有害雜質如甲醇)的“酒頭”,飲用會導致失明、中毒甚至死亡;整個操作過程也容易引發火災。
就在他觀察的這短短時間內,那裝置旁的幾個人似乎發生了爭執。一個年輕男人激動地指著裝置和旁邊幾個陶罐裡麵可能是已經提取出的液體),對那個搖動搖柄的中年男人大聲說著什麼,似乎在質疑安全性或質量。中年男人不耐煩地揮手打斷,繼續用力搖著。另一個老人蹲在池子邊,用木棍攪動著裡麵的液體,眼神渾濁,對爭吵漠不關心。
龍淵的心沉了下去。他幾乎可以預見幾種可能的結局:一次操作失誤引發的爆炸和火災,毀掉這個定居點好不容易積累的一點家當,甚至造成人員傷亡;或者,他們成功提取出了液體,興高采烈地飲用,然後因為甲醇中毒而痛苦地死去或失明;又或者,這種能帶來短暫麻痹和虛幻溫暖的“酒”在這個資源匱乏、壓力巨大的小社群中引發爭奪、鬥毆,破壞本就脆弱的秩序。
他應該做點什麼。
這個念頭如此自然,如此強烈。他可以走下去,指出裝置的設計缺陷和安全風險,告訴他們如何改進冷凝管,如何區分和舍棄危險的“酒頭”,甚至可能的話,教他們一些更安全的食物保存或藥用植物萃取方法如果有合適的植物)。這些知識對他而言並不算高深,卻能可能挽救生命。
但是,腳步卻像灌了鉛一樣,釘在原地。
警告聲在腦海中尖銳地響起:
“你在做什麼?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
“你來自未來,你的每一個‘建議’,都可能像蝴蝶翅膀,引發無法預料的颶風!”
“看看‘新紀元’!我們就是因為自以為掌握了‘更優解’,自以為有責任‘引導’和‘優化’舊文明,才走上了那條傲慢的絕路!你想重蹈覆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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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們自己去摸索!讓他們自己去犯錯!哪怕付出代價!那是他們自己的曆史,自己的選擇!你的介入,哪怕出於善意,也是在剝奪他們自我試錯、自我成長的權利!你是在用你的‘正確’,扼殺他們可能的、截然不同的‘可能性’!”
“龍淵,你忘了‘龍與深淵’的圖騰了嗎?凝視可以,涉足即是褻瀆!”
來自未來記憶的刺痛,與眼前可能發生的慘劇,在他心中激烈地拉鋸。他仿佛站在一個無形的、名為“曆史責任”的懸崖邊緣,一邊是可能因他乾預而改變或許變好,或許變得更糟)的未來支流,一邊是堅守“不乾涉”原則、眼睜睜看著悲劇可能發生但那是“自然”進程)的當下。
未來的重量,壓得他幾乎窒息。這份重量,不是來自他掌握的知識本身,而是來自使用這份知識所代表的“權力”與“責任”。他害怕自己的“正確”,會像一種溫柔的暴力,無形中塑造這個文明的發展路徑,將它導向另一個或許同樣不自由、同樣預設了“最優解”的軌道。
他站在那裡,山風吹動他破碎的黑袍,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汗水,滑過他的臉頰。他看到下麵那個年輕人氣衝衝地踢了一腳地上的陶罐,轉身離開;看到中年男人啐了一口,繼續更加用力地、帶著某種發泄意味地搖動搖柄,裝置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看到老人依舊漠然地攪動著池水。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充滿了無聲的呐喊與煎熬。
最終,龍淵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向後退了一步,隱入了灌木叢更深處。他沒有離開,而是找了一處可以繼續觀察、卻又更隱蔽的岩石縫隙,坐了下來。他決定……留下來,觀察。不是作為救世主,也不是作為冷漠的過客,而是作為一個……見證者。
他要知道,如果他不乾預,事情會怎樣發展。他要承受這份“知情卻未行動”所帶來的、可能伴隨一生的愧疚感的重量。他要用自己的雙眼,記錄下這個文明在混沌中自我摸索時,可能付出的真實代價。也許,這份記錄本身,比任何貿然的乾預,都更有價值——無論是對於他理解這個時代,還是對於未來可能反思“乾預”界限的後來者。
夜幕降臨,山坳裡亮起了微弱的火光。蒸餾裝置旁的人似乎暫時停止了操作,圍到了中央的空地上,那裡點燃了一小堆篝火。陶罐被傳遞著,人們小口啜飲著裡麵渾濁的液體,臉上露出短暫而扭曲的放鬆表情。爭吵似乎暫時被遺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的、帶著醉意的麻木。龍淵甚至能隱約聽到幾聲壓抑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嗚咽。
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閉上眼睛。胃部因為饑餓和緊張而隱隱作痛,但更痛的是那顆在責任與恐懼、同情與克製之間被反複撕扯的心。
曆史的岔路口,並非總是清晰的路標和重大的抉擇。更多時候,它隱藏在這樣一個陰雨黃昏,一個簡陋危險的裝置旁,一個旁觀者無聲的內心風暴裡。
未來的重量,不在於改變世界,而在於承擔“選擇不去改變”所帶來的、全部的道德與情感後果。
龍淵選擇了見證,選擇了背負。
這或許是一條更為孤獨、也更為艱難的道路。
但至少,在這條路上,他無需再問“我們是誰”。
因為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在告訴他自己:
他是龍淵。一個來自未來,卻選擇留在此刻,在痛苦中學習成為“人”的……見證者與負重者。
夜色深沉,山風嗚咽。篝火的光芒在山坳裡明明滅滅,映照著那些在生存線上掙紮的模糊麵孔,也映照著山梁上那個如岩石般沉默的、孤獨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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