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荒蕪,也更加……古老。
龍淵離開基地已有月餘。最初的丘陵與稀疏林地早已被拋在身後,眼前展開的是一片近乎無邊無際的、由戈壁、荒漠和偶爾拔地而起的、色彩斑斕的沉積岩山脈構成的畫卷。空氣乾燥得仿佛能吸走肺部最後一絲水分,白日裡烈日炙烤,地表溫度足以灼傷裸露的皮膚;夜晚則寒氣刺骨,星辰低垂,清晰得仿佛觸手可及,卻也冰冷得令人心悸。
這裡曾是舊時代人類活動的邊緣地帶,末世後,更是被遺忘的角落。戰爭的直接痕跡少了,但自然本身的嚴酷,加上可能存在的、由“新紀元”能量武器或大規模生態崩潰引發的隱性變異,讓這片土地充滿了無聲的威脅。龍淵曾遠遠瞥見過體型異常巨大、甲殼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蠍形生物在沙丘上巡邏;曾在短暫的綠洲邊緣,發現過植物葉片扭曲成詭異形狀,滲出帶有腐蝕性的汁液;更曾在深夜,聽到過風中傳來似獸非獸、似人非人的、悠長而淒厲的嚎叫,不知源頭。
他依靠著玉佩隱約的指向,結合對星象、地貌和空氣中極其微弱的能量殘留或許與“門”有關)的感知,艱難地調整著方向。乾糧早已耗儘,他不得不依靠日益貧瘠的荒野資源:捕捉沙鼠、蜥蜴,挖掘深藏地下的塊莖,收集清晨岩石上的微量露水。他的黑袍更加破爛,臉上、手上布滿了風沙刻蝕的痕跡和細小的傷口,嘴唇乾裂出血。但他的眼神卻愈發銳利,如同經過打磨的黑曜石,在蒼茫的天地間,固執地搜索著那個虛無縹緲的目標。
玉佩的異動越來越頻繁。不再需要他主動激發,每當夜幕降臨,或是他途經某些特殊的地質結構如巨大的、仿佛被利刃劈開的峽穀,或是由規則六邊形石柱構成的奇特山體)時,玉佩便會自發地變得溫熱,內部那龍與深淵的圖騰流轉加快,傳遞出的“指向”感也愈發清晰、強烈。仿佛距離目標越近,這枚信標的“心跳”就越發有力。
然而,與這種“接近”感相伴的,是一種越來越沉重的孤獨。不是肉體上的獨行,而是靈魂層麵的、與整個時代和世界格格不入的隔離感。在這片仿佛時間停滯的荒原上,他作為“龍淵”的存在,作為來自另一個時間線的“異常者”的本質,被無限放大。他所有的記憶、知識、痛苦、困惑,都像是一顆與周圍沙礫截然不同的異質寶石,沉甸甸地墜在胸口。
他開始更多地與玉佩“說話”——不是期待回答,而是一種梳理思緒、對抗虛無的方式。他會對著掌心溫潤的玉片,低聲訴說沿途見聞,反思與趙鐵山他們的對話,甚至回溯那些來自“新紀元”的冰冷記憶和關於“葫蘆娃”的荒誕困惑。
“你說,那扇‘門’後麵,究竟有什麼?”一個繁星滿天的寒夜,他蜷縮在一處背風的岩穴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是答案,還是另一個更大的問題?是解脫,還是永無止境的流放?”
玉佩微微發熱,似乎在回應,又或許隻是吸收了他掌心的溫度。
“如果……如果我踏進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呢?”他繼續低語,聲音沙啞,“這個世界,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他們的苦難與堅韌,他們的錯誤與希望……我真的能就此放下,轉身離開嗎?”
“可如果我不去,留在這裡,我又算什麼?一個永遠的邊緣人,一個背負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秘密的幽靈,一個在‘乾預’與‘旁觀’之間反複撕裂的可憐蟲?”
沒有答案。隻有岩穴外呼嘯的風聲,以及玉佩恒定而溫暖的觸感。
他意識到,自己對這枚玉佩,產生了某種超越器物本身的依賴。它不僅僅是信標或鑰匙,更像是他與自身那混亂根源之間的唯一聯係,是他在這個陌生時空裡,確認自己“存在”的坐標原點。失去了它,他或許就真的成了一縷無根無憑的孤魂。
這個認知,讓他對即將可能麵對的一切——包括與玉佩的“分離”如果“門”需要它作為鑰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終於,在一個天色將明未明、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清晨,龍淵攀上了一座突兀矗立在戈壁中的、由暗紅色砂岩構成的孤峰。根據玉佩幾乎要灼熱起來的指示,以及他整夜觀測到的、此地異常活躍但隱晦的空間能量波紋,目標,就在這附近,很可能就在這座山峰的某處。
他耗費了整整一個上午,圍繞著山峰仔細搜索。在背陰一麵,近乎垂直的岩壁上,他發現了一道極其隱蔽的裂縫。裂縫狹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入口處被風化的碎石和枯死的藤蔓遮蔽,若非玉佩在靠近時驟然發出明亮卻柔和的光芒仿佛在歡呼),他幾乎會錯過。
深吸一口氣,龍淵側身擠進了裂縫。內部是一條向下傾斜的、天然形成的狹窄通道,空氣冰涼,帶著濃重的塵土和礦物氣味。通道曲折向下,不知延伸向何方。玉佩的光芒成了唯一的光源,照亮前方不過數步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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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約莫半個時辰,地勢陡然開闊。他踏入了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
洞穴之高、之廣,超乎想象。抬頭望去,穹頂離地恐怕有數十丈,上麵垂落著無數晶瑩剔透、長短不一的鐘乳石,在玉佩光芒的映照下,閃爍著夢幻般的微光。洞穴中央,是一個平靜無波的地下湖,湖水漆黑如墨,深不見底,水麵沒有一絲漣漪,仿佛一塊巨大的黑曜石鑲嵌在地底。
而讓龍淵心臟幾乎停跳的是,在湖泊的正中央,距離岸邊約百米的水麵上方,懸浮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由純粹光構成的、複雜的、不斷緩緩旋轉的幾何結構。它大約有兩人高,由無數細密的、流動的光帶交織而成,結構精密繁複,充滿了一種非人間的、超越幾何學的美感。光帶呈現出一種深邃的、仿佛蘊含星空的藍色,核心處則是一個不斷明滅的、熾白色的光點。它無聲地懸浮在那裡,散發出一種平和卻無比龐大的能量場,讓整個洞穴的空氣都仿佛在微微震顫。
這形態,與他當初在玉佩信息流中看到的、那扇“門”的輪廓完全一致!
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
狂喜、緊張、恐懼、釋然……無數情緒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堤壩。他站在湖邊,仰望著那懸浮的光之門,久久無法動彈。
良久,他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緩緩舉起手中的玉佩。幾乎在他舉起的同時,玉佩的光芒與那光之門產生了共鳴!玉佩上的龍與深淵圖騰前所未有地明亮,甚至脫離玉佩表麵,化為一個微型的、旋轉的光影投影。而遠處的光之門,旋轉速度似乎也微微加快,核心的光點明滅頻率與玉佩光芒的波動逐漸同步。
一種清晰的“呼喚”感,從光之門傳來,透過玉佩,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那是一種溫和卻不容抗拒的邀請,或者說……是“鑰匙”對上了“鎖孔”時的自然反應。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玉佩的光芒不再僅僅是與光之門共鳴,而是開始向內收斂、凝聚。溫潤的玉質仿佛變得透明,內部那龍形的光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生動。最終,那光影竟然從玉佩中脫離出來,化為一條大約尺許長、通體由柔和光暈構成、栩栩如生的東方神龍的形象,懸浮在龍淵的麵前!
光龍並非實體,卻有著清晰的鱗甲、長須、威嚴的龍首。它那雙由純粹光芒構成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龍淵,眼神中充滿了無儘的滄桑、智慧,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一個溫和、古老、仿佛直接響徹在靈魂深處的聲音,在龍淵腦海中響起:
“持鑰者,你終於來到了‘歸墟之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