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焦黑碎片徹底化為齏粉的第七個夜晚,陳淪開始做夢。
不是尋常的夢境。在那些夢裡,他沒有身體,隻是一種純粹的觀測視角。他懸浮在無邊的黑暗中,麵前是那扇門——由無數精密咬合的青銅齒輪與冰冷寂靜的星光共同構成的巨門。齒輪緩緩轉動,每一枚齒牙上都刻滿了他無法理解的幾何紋路;星光並非點綴,而是從門扉深處透出的、某種更古老光源的餘暉。
門沒有開啟,隻是存在。
但每次夢境結束前,總會有一瞬間——某枚特定齒輪轉到某個特定角度時,陳淪會“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叩擊聲。不是從門外傳來,而是從門內。
第七夜,叩擊聲響起時,他床頭櫃上的玻璃水杯無聲地裂開一道縫。
陳淪在醫院的心理評估中隱瞞了這些夢,隻說自己睡眠質量有所改善。他知道那些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背後更隱秘的“相關部門”會如何解讀這種報告:創傷後遺症加劇,出現幻聽幻視,建議加強藥物管控與隔離觀察。
他不能失去自由。至少現在不能。
出院後,陳淪被調離一線觀測崗位,名義上是“療養與顧問”,實則是被邊緣化的監控對象。他在城郊得到一間公寓,每周需要向指定的心理醫生報告三次,手機和網絡活動處於某種不顯眼但確實存在的監視之下。
他安靜地扮演著康複者的角色,白天閱讀允許接觸的文獻,夜晚則記錄那些夢境——不是用筆或電子設備,而是用公寓裡那台老式收音機調頻時產生的白噪音。他發現自己能將夢中的齒輪轉動節奏轉化為特定的頻率組合,這些頻率組合在白噪音中會產生幾乎無法察覺的共振波紋。隻有他能“聽”懂。
真正的調查在暗處進行。
利用外出許可的機會,陳淪開始重訪城市中那些傳聞有“異常”的地點:老城區總在特定鐘點傳出非當代音樂的地下室、圖書館裡那排永遠被人反映“有視線注視”的舊書架、深夜地鐵站台偶爾出現的、穿著過時製服卻查無此人的巡邏員……
他不再攜帶任何官方配發的探測設備,隻依靠自己那被“錯影”浸染過的感知。漸漸地,他學會在現實的表層之下“側耳傾聽”。那些地點大多隻是普通的都市傳說或集體心理暗示,但在其中三處,他捕捉到了微弱的、與夢中齒輪轉動同頻的波紋。
這些波紋像是回聲,又像是某種信號的轉發節點。
最強烈的一處,在城市曆史檔案館的地下三層。那是一個不再對公眾開放的戰時防空洞改建的儲存庫,堆放著上世紀中葉的市政檔案。官方記錄顯示,該處並無異常能量讀數。
但陳淪站在儲存庫生鏽的鐵門前時,能清晰地感覺到——門後的空間,其“時間厚度”不對勁。那不是“錯影”的疊加,更像是……被某種東西輕輕地“墊高”了。
他需要進去。
機會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夜來臨。檔案館的安防係統因雷擊導致短暫故障,監控出現三十七分鐘的盲區——這是陳淪通過某些不被允許的渠道提前獲知的信息。
他穿著深色便服,用老式機械工具撬開側門鎖芯這種方法不會觸發電子警報),如同影子般滑入建築內部。走廊裡的應急燈提供著最低限度的照明,牆壁上的老式瓷磚反射著幽幽綠光。
地下三層的鐵門比想象中更容易打開——鎖芯內部有近期被潤滑過的痕跡。有人先他一步來過。
推開門,灰塵的氣味撲麵而來。儲存庫裡堆滿了蒙著灰布的鐵架,上麵塞滿紙箱。一切都符合一個老舊倉庫該有的樣子。
但陳淪的感知在尖叫。
他閉上眼睛,讓意識沿著那些細微的波紋延伸。然後他“看”到了:在倉庫最深處,兩個鐵架之間的那片空地上,空間的經緯線呈現出極其細微的齒輪狀咬合紋路。與現實的其他地方不同,這裡的空間結構仿佛被精心地“編織”過,留下了非自然的加工痕跡。
他走到那片空地中央,蹲下身。水泥地麵看起來毫無異常。但他伸出手,掌心向下,懸停在離地十公分的位置,然後開始輕輕哼唱——哼的是他用白噪音記錄的、夢中某個齒輪的轉動頻率。
水泥地麵開始泛起漣漪。
不是物質的漣漪,是空間本身的漣漪。就像水麵上投入石子,但泛起的波紋是幾何形的,精確的六邊形網格在空氣中一閃而逝。漣漪中心,一個模糊的影像逐漸清晰: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銅材質的齒輪虛影。它懸浮離地半米,緩緩自轉。齒牙上刻著的紋路,與夢中巨門上的紋路完全一致。
虛影持續了大約三秒,然後如同耗儘能量的全息圖般閃爍、消失。空間漣漪也隨之平複。
但足夠了。陳淪用眼睛記錄下了齒輪的每一個細節,包括齒牙上那七個看似裝飾、實則構成某個坐標參數的特殊刻痕。
就在虛影消失的瞬間,他背後的鐵架陰影裡,傳來一個平靜的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