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金屬顆粒的鼻血止住了,在陳淪下巴和衣領上凝結成脆硬的暗紅色薄殼,輕輕一碰就碎裂成粉末,粉末在晨光中折射出細碎的銅綠色反光。莉娜用找到的半瓶礦泉水浸濕布料,想幫他擦拭,布料卻根本擦不掉那些滲入皮膚紋理的金屬色——它們已經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陳淪推開她的手,盯著鐵絲網缺口後那棟爬滿藤蔓的混凝土建築。腦內齒輪的牽引感此刻強烈到幾乎形成物理上的拉扯,太陽穴的血管隨著齒輪虛影的轉動而搏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針紮般的刺痛。裂紋仍在緩慢擴張,新的幻視碎片持續滲入:
——那個房間裡的木質椅子扶手上,有深深的指甲抓痕,痕跡裡嵌著暗紅色的、同樣帶有金屬光澤的乾涸物質。
——牆壁發光的紋路並非靜止,它們在極其緩慢地流動,像某種超慢速的血液循環。
——背對著的齒輪人,其西裝後領處有一個細微的破損,破損邊緣的線頭呈現出不自然的規則幾何斷裂。
這些細節異常清晰,清晰到讓陳淪產生一種錯覺:不是他在“看”幻視,而是那些景象主動烙印在他意識裡,強迫他記住。
“你能感知到裡麵有活物?”莉娜壓低聲音問。她身上的紋身烙印在靜默區邊緣似乎受到了壓製,疼痛減輕了,但皮膚下的凸起變得僵硬,像嵌入身體的陶瓷片。
“不是活物。”陳淪推開車門,冷冽的空氣灌入車廂,帶著靜默區特有的、類似臭氧和舊書混合的乾燥氣味,“至少不是我們定義的‘活著’。但它……在運作。”
他們下車,踏過鏽蝕的鐵絲網缺口。腳下的荒草異常整齊,像是被精心修剪過,但陳淪的共鳴視覺看到,每一根草葉的生長方向都嚴格遵循著某種數學規律——葉脈的分叉角度、葉緣的鋸齒數量,甚至晨露在葉片上凝聚的位置,都呈現出不可思議的對稱性。這不是自然生長,是規則層麵的規整。
越靠近建築,現實的“惰性”越強。陳淪感到自己的共鳴能力在被壓製、稀釋,就像濃墨滴入清水。腦內齒輪的轉動速度明顯減緩,裂紋擴張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幻視頻率降低。但那種牽引感反而更強了——不是共鳴的吸引,更像是同源物質的磁性吸附。
建築入口那扇厚重的金屬門虛掩著,門軸嚴重鏽蝕,但門板上沒有任何灰塵或蛛網,乾淨得反常。陳淪伸手觸碰門板,觸感冰涼堅硬,但指尖傳來細微的振動——不是機械振動,是規則結構自身的“脈搏”。
他用力推門。鏽蝕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門向內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更濃的臭氧和舊書氣味撲麵而來,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類似檀香和金屬鏽混合的奇異香味。
門後是一條向下延伸的混凝土樓梯,深不見底。牆壁上沒有燈,但牆壁自身的發光紋路提供了昏暗的照明——淡青色的光,穩定而毫無閃爍,讓一切都蒙上一層非現實的冷色調。
莉娜想跟上,陳淪攔住她:“你留在外麵。”
“為什麼?裡麵可能有危險,兩個人互相照應……”
“你的紋身烙印在這裡被壓製,是好事,說明這裡的環境對‘異常’有天然的淨化作用。”陳淪看向她手臂上那些僵硬的凸起,“但如果你跟我下去,萬一遇到需要共鳴對抗的情況,你幫不上忙,反而可能因為烙印與這裡的環境衝突而受傷。”
更重要的是,陳淪有一種直覺——裡麵的東西,隻與“同類”有關。
莉娜沉默了幾秒,最終點頭:“我在門口等。如果有問題,我會用這個。”她從工具包裡翻出一個協會的應急信號彈,雖然知道在這裡可能被屏蔽,但總比沒有好。
陳淪獨自踏入樓梯。
每一步落下,腳步聲都被牆壁吸收,隻留下沉悶的、仿佛敲擊實心橡膠的鈍響。樓梯的台階高度和寬度完全一致,精確到毫米級彆。牆壁上的發光紋路隨著他的下行而微微變化亮度,像是在監測他的移動。
大約下了三層樓的高度,樓梯儘頭是一扇同樣的金屬門,但門上有手動的旋轉閥鎖。閥鎖鏽蝕嚴重,但把手位置有明顯的、近期被摩擦過的光澤——有人來過,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陳淪握住閥鎖,用力旋轉。鏽蝕的金屬咬合處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但最終轉動了。他推開門。
幻視中的房間出現在眼前。
比幻視更真實,也更詭異。
房間不大,約三十平米。牆壁、地板、天花板全部覆蓋著那種自發光的淡青色紋路,紋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緩慢脈動,光芒的強弱遵循著某種複雜的呼吸節律。空氣乾燥得讓鼻腔刺痛,臭氧和舊書的氣味濃得化不開,那種檀香金屬鏽的奇異香味也更加明顯。
房間中央,那把老式木質椅子還在。
椅子上的人也還在。
依舊背對著門,低著頭,穿著那套上世紀中葉的深灰色西裝,肩膀微微垮塌,仿佛在沉睡。西裝的布料在青色的冷光下呈現出一種非自然的挺括,沒有褶皺,也沒有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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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淪的視線死死鎖在那人的後腦勺。
幻視中看到的透明皮膚和顱腔內的齒輪,此刻用肉眼也能看見——雖然模糊,但確實存在。透過薄如蟬翼的皮膚和頭骨那頭骨也呈現出半透明的玉石質感),能看到一個拳頭大小的、精密無比的青銅齒輪,正在以大約每分鐘一次的頻率緩慢轉動。每一次轉動,齒輪表麵的紋路就亮起微光,光芒透過皮膚,在頭發根部形成一圈極淡的光暈。
陳淪沒有靠近。他站在門口,將共鳴感知小心翼翼地向那人延伸。
沒有生命體征。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體溫。甚至沒有“存在感”——如果不是肉眼看見,僅憑感知,那裡就像一片虛無。
但腦內的齒輪虛影反應劇烈。它瘋狂地想要掙脫鬆果體的束縛,轉動速度快到讓陳淪產生眩暈。裂紋處滲出的鏽跡發出灼熱,仿佛要燃燒起來。
“你是誰?”陳淪開口,聲音在絕對安靜的房間裡顯得異常突兀。
沒有回應。
椅子上的“人”一動不動。
陳淪向前邁了一步。地板紋路的光芒隨著他的腳步微微蕩漾,像水波。
“你能聽見嗎?”他又問,同時將共鳴感知凝聚成一道細微的“探針”,輕輕觸碰那人的肩膀。
探針接觸的瞬間——
房間裡的所有發光紋路驟然爆亮!淡青色的光變成刺目的白熾色!陳淪被強光刺得閉上眼睛,但幻視卻強行灌入:
他看見無數齒輪。
齒輪組成巨大的陣列,懸浮在虛無中。
陣列中央,有一道裂縫。
裂縫裡滲出色彩。
色彩彙聚成海。
齒輪陣列開始崩解,碎片落入海中。
一個碎片,最小的那個,閃爍著微光,被海浪拋向岸邊——那岸邊,是“現實”的沙灘。
碎片嵌入沙灘,開始緩慢地、反向地重塑自己……
幻視消失。
房間的光恢複成淡青色。但椅子上的“人”,動了。
它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鏽的機械般,抬起了頭。然後,脖頸發出輕微的“哢噠”聲,開始向左轉動。
陳淪全身肌肉繃緊,做好了戰鬥或逃跑的準備。
那張臉轉了過來。
不是人臉。
或者說,曾經是,但現在隻是一張覆蓋著半透明皮膚的齒輪結構模型。皮膚下的骨骼、肌肉、血管全部被精密的微型齒輪和發條裝置取代,在緩慢運轉。眼睛的位置是兩個深陷的孔洞,孔洞深處有微弱的青銅色光芒在脈動。沒有鼻子,隻有兩個通氣孔。嘴巴是一條水平的縫隙,緊閉著。
這張“臉”對準了陳淪。
然後,那條嘴巴的縫隙,緩緩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