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淪感覺自己在下沉。沉入一片粘稠、溫暖、卻又無邊無際的黑暗。身體不再疼痛,意識如同羽毛般散開,飄蕩在虛無之中。那一直折磨著他的齒輪尖嘯、規則亂流、灼燒與冰寒,都消失了,隻剩下深沉的疲憊與……某種遙遠的召喚。
在意識的最後餘光裡,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更本質的感知。
他“看”到了莉娜。她跪坐在他身旁,臉上淚痕與血汙未乾,雙手緊緊握著他的一隻手,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他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力。她的身影周圍,浮現出一圈極其稀薄、卻異常“堅韌”的微光,那光芒的質地……與靜默結節中“守夜人”給他的感覺,有著難以言喻的相似。更奇異的是,莉娜低垂的脖頸後側,平時被頭發遮掩的地方,此刻在陳淪的意識視界裡,隱隱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由極其細微的規則紋路構成的印記——那不是一個圖案,更像是一種先天存在的“烙印”,與周圍空氣中殘留的、此地的“印記”產生著微弱的共鳴。
他也“看”到了墨菲斯。那個圖書管理員正半跪在他另一側,動作迅速卻穩定地處理著他後背恐怖的傷口。墨菲斯手中的器械和藥劑散發出經過嚴密設計的規則中和場,小心地剝離、抑製著那些侵入傷口的妖異規則殘留。墨菲斯的意識如同一座戒備森嚴的圖書館,大部分區域上了鎖,但此刻,出於專注和某種決斷,一個“書架”短暫地敞開——陳淪的意識“瞥見”了裡麵的一些“書名”:《共鳴者穩定性邊際》、《非標準規則實體抑製協議草案)》、《“鑰匙”碎片的可控性研究猜想》……還有一份帶有協會最高保密層級的任務簡報,標題是:《接觸與評估:代號“最小回聲”》。
原來如此。陳淪渙散的意識裡滑過一絲明悟。墨菲斯從一開始,就是帶著任務接近自己的。評估,觀察,或許還有……引導或控製。
他還“看”到了沙漏。那個自稱臨時勘探員的男人,此刻就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背對著他們,麵朝縫隙更深的黑暗。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結構更加複雜的、仿佛由許多細小齒輪和透鏡組成的筒狀儀器,正對著黑暗深處掃描。儀器發出的微光,照亮了他凝重的側臉。他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極低,但陳淪的意識卻捕捉到了片段:“……共鳴頻率偏移……烙印確認……血脈殘餘……原來在這裡……‘守夜人’的……觀測前哨……”
最後,陳淪的意識,被那黑暗深處緩緩蘇醒的“注視感”所牽引。那不是惡意,也並非善意,而是一種宏大、古老、近乎“自然現象”般的漠然存在。它像一座沉默的山,一片凝固的海,其“存在”本身,就在這片相對穩定的空間裡構成了最基本的“錨”。灰塵與油墨的氣味,似乎就是它“呼吸”的一部分。它的“注視”掃過陳淪,帶著一絲微弱的、仿佛確認般的波動,然後更多地停留在了莉娜身上,尤其是她脖頸後那個淡淡的烙印。
“守夜人……的血裔……”一個意念,並非聲音,直接在這片空間的規則層麵泛起微瀾,如同石頭投入古井。這意念古老而疲憊,卻帶著無法違逆的威嚴。
莉娜猛地一震,抬起頭,驚疑不定地看向黑暗深處。她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脖頸後的烙印傳來一陣溫熱的悸動。
墨菲斯和沙漏也同時停下了動作,警惕地望向黑暗。
“誰?”墨菲斯沉聲問道,手中已經悄悄握住了那個金屬圓柱體抑製器。
沙漏則緩緩放下掃描儀器,姿態變得恭敬而謹慎,如同朝聖者麵對聖跡:“古老的守望者……我們是無意闖入此地的旅人,尋求庇護,並無冒犯之意。”
黑暗中的存在沉默了片刻。那沉重的“注視感”緩緩移動,掃過重傷瀕死的陳淪,掃過警惕的墨菲斯,最後又回到莉娜身上。
“血裔……喚醒……此地……將歸……於‘靜默’……”意念再次傳來,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斷續,仿佛消耗著巨大的力量,“攜帶‘回聲’與‘觀測者’……離開……‘協議’……即將……重啟……”
“協議重啟?”沙漏眼中精光一閃,“您指的是……此地原本的守夜人協議?因為她的血脈?”
“烙印……共鳴……鑰匙……破損……”意念指向莉娜,又隱約指向陳淪,“修複……或……消散……選擇……”
莉娜完全懵了,她看看黑暗,又看看懷中氣息越來越微弱的陳淪,巨大的信息量和突如其來的責任讓她不知所措:“我……我不明白!什麼血裔?什麼協議?怎麼修複?求求你,先救救他!”她最後的話語幾乎是帶著哭腔喊出來的。
墨菲斯眉頭緊鎖,快速分析著:“守夜人據點有自動修複協議,需要特定血脈或權限激活。你的祖先可能是這裡的守夜人或相關者。陳淪體內的碎片是‘鑰匙’,但現在瀕臨崩潰。這個古老存在的意思可能是……用你的血脈結合此地的協議力量,嘗試穩定或修複陳淪體內的碎片?但這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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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時間……猶豫……”古老的意念變得急促,周圍的空氣開始微微震動,灰塵簌簌落下,“混沌……臨近……協議……必須……在侵蝕前……啟動……否則……一切……歸墟……”
隨著它的話語,縫隙入口處那塊卡著的屏障碎片,發出最後一聲哀鳴,徹底被外部重新席卷而來的、較之前更顯汙濁和暴虐的規則亂流吞噬。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消融一切的“氣息”開始向縫隙內滲透。顯然,外界的無序噴發雖然被陳淪製造的衝突暫時乾擾,但並未停止,反而可能因為之前的爆炸變得更加狂暴,並且正在向這片最後的“穩定孤島”侵蝕。
沙漏臉色大變:“混沌在加速同化這片區域!這個前哨的自我保護協議如果再不啟動,我們都會被吞噬!”
莉娜看著陳淪慘白的臉,感受著他越來越弱的心跳,又看了看那正在滲入的、色彩詭異的“氣息”。沒有選擇了。
“我該怎麼做?”她抬起頭,眼神從慌亂變得堅定,看向黑暗深處。
“觸碰……烙印……感知……協議……”古老的意念指引道,“將你的……意誌……與血……通過烙印……連接此地……核心……”
莉娜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努力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脖頸後那傳來溫熱感的位置。起初隻是模糊的感知,但漸漸地,她仿佛“觸碰”到了什麼——不是實體,而是一道道沉睡的、冰冷而有序的“脈絡”,它們深植於這個空間的每一寸牆壁、每一粒塵埃之中,構成了一個龐大而精密的網絡。這就是“守夜人協議”的底層結構。
她嘗試著,將自己的擔憂、祈求、以及想要拯救陳淪的強烈意願,還有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妙共鳴,沿著那道烙印,注入那些冰冷的“脈絡”。
嗡……
整個狹小的空間,輕微地震動了一下。牆壁上,那些陳舊的、看似普通的汙漬和劃痕,突然亮起了極其微弱、卻井然有序的淡藍色線條。這些線條快速蔓延、連接,在空中交織成一個簡化而宏大的立體符文陣列,與靜默結節中那個有些相似,但規模小得多,也更加……古老、破損。
符文陣列的中心,緩緩降下一束凝練的、如水般清澈的淡藍色光柱,籠罩住了莉娜,以及她懷中的陳淪。
莉娜感到一股冰冷的、卻充滿秩序的力量湧入身體,順著血脈流淌,最終彙聚到脖頸後的烙印,再通過她的雙手,傳遞到陳淪體內。這力量並非治療肉體的創傷,而是直接作用於規則層麵,試圖梳理、安撫、甚至“焊接”陳淪體內那瀕臨崩碎的碎片和混亂的規則亂流。
“呃……”陳淪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呻吟。他體表那些狂躁閃爍、即將熄滅的青銅色紋路,在這股淡藍色秩序力量的介入下,如同被冰水澆淋的烙鐵,發出“嗤嗤”的聲響,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但那種即將爆裂的不穩定感,卻也奇跡般地開始減弱。他後背傷口處那些妖異的規則殘留,也被淡藍色光暈包裹、分解、中和。
有效!但莉娜的臉色卻迅速變得蒼白。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通道,龐大的秩序力量通過她流向陳淪,每分每秒都在消耗著她的精神力和某種更本質的東西——也許是生命力,也許是血脈中沉睡的力量。她咬緊牙關,死死支撐著。
墨菲斯和沙漏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同時警惕著入口處不斷逼近的混沌侵蝕。淡藍色的符文陣列光芒,與那滲透進來的、汙濁扭曲的混沌氣息,在入口附近形成了僵持和對耗,發出細微的、仿佛無數玻璃摩擦的聲響。
古老的意念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欣慰:“血裔……合格……協議……初步鏈接……修複……進程……啟動……但‘鑰匙’破損嚴重……需要……‘共鳴’引導……”
它的“注視”轉向墨菲斯和沙漏:“‘觀測者’……‘勘探員’……提供……你們的知識……輔助穩定……或……尋找替代路徑……”
墨菲斯和沙漏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對方眼中的意思。這是機會,也是巨大的責任和風險。他們各自掌握著關於碎片、規則、協議的不同知識片段,此刻,必須合作,才能可能將陳淪從崩潰邊緣拉回,並激活這個前哨的完整協議,抵擋混沌。
沙漏迅速打開他的儀器和數據板,開始分析符文陣列的波動和莉娜傳遞出的力量頻率。墨菲斯則再次審視陳淪的傷勢和體內規則狀態,結合協會那些禁忌的研究資料,飛快地構思著輔助方案。
淡藍色的光暈中,莉娜支撐著陳淪,以自己的血脈為橋,連接著古老的協議。
墨菲斯和沙漏,兩個各懷目的的男人,為了生存和更大的秘密,暫時放下了猜忌,將各自的知識投入這危險的修複儀式。
黑暗深處,那古老的存在默默注視著,維係著這脆弱的平衡,對抗著門外越來越近的混沌低語。
而陳淪的意識,在那片溫暖的黑暗深處,似乎聽到了一聲遙遠而清晰的……
齒輪咬合聲。
不是狂暴的尖嘯,而是穩定、有力、充滿秩序韻律的……
咬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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