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林中空地短暫駐留,隻有“清道夫”殘骸內部偶爾傳來的、能量泄露的嘶嘶聲,以及灰白色塵埃緩緩飄落時那無聲的姿態。墨菲斯、沙漏和莉娜的目光,從癱瘓的機械造物移向陳淪消失的那片濃霧,仿佛那霧靄本身也染上了一層終結的灰敗。
“跟上去。”莉娜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沒有猶豫,隻有一種近乎本能的驅動。她脖頸後的烙印不再刺痛,而是持續散發著低燒般的溫熱,那熱度中不再有秩序的力量感,隻剩下一種空洞的灼燒,像在提醒她與前方那個“空殼”之間,仍存著某種無法斬斷的、源於契約與血脈的扭曲聯係。
墨菲斯抬手攔住想要立刻追去的莉娜,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陳淪消失的方向,又落在沙漏蒼白冒汗的臉上。“我們需要先處理傷口,評估情況。沙漏,你撐得住嗎?還有,那些‘清道夫’隻是暫時癱瘓,它們的指揮網絡可能已經發出了警報,後續支援隨時會到。”
沙漏鬥靠著一塊濕冷的岩石,急促地呼吸著,左肩傷口附近的灰白色侵蝕斑點雖然在陳淪走過之後停止了擴散,但之前的傷害已經深入。他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走……肯定還能走幾步,但跑和打就彆指望了。至於那些鐵罐頭……”他看了一眼仍在冒煙的機械殘骸,“它們的‘清道夫’協議裡,任務失敗且遭遇無法解析的規則現象時,會優先上傳數據和坐標,然後……可能會自毀,或者召喚更麻煩的東西。我們留在這裡,就是靶子。”
他的意思很明確:留下,危險;跟上陳淪,未知,但或許能借助他那詭異的“規則抹除”能力獲得短暫庇護,儘管那庇護本身可能就是一種新的危險。
墨菲斯看了一眼莉娜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又看了看沙漏強忍痛苦的臉,最終做出決斷:“處理傷口,立刻。然後跟上他。保持距離,仔細觀察。沙漏,你的探測儀還能用嗎?我需要知道陳淪現在的狀態數據,哪怕是最間接的讀數。”
沙漏艱難地用單手操作著尚有部分功能完好的探測儀,將其調整為最靈敏的廣譜掃描模式,對準陳淪離開的方向。“規則背景噪音……在他行進的路徑上,出現了一條極其細微的、持續存在的‘低活性帶’。不是完全真空,是某種……‘惰性化’或‘沉寂化’效應在蔓延,非常緩慢,但確實存在。他本人……探測不到任何有效信號,就像一個人形的‘規則空洞’在移動。生命體征……依舊近乎於無,但物理存在確認。”
說話間,墨菲斯已經用隨身攜帶的、僅剩的最後一點高濃度中和劑和密封繃帶,快速處理了沙漏的傷口,暫時壓製了規則侵蝕的進一步惡化。疼痛讓沙漏倒吸涼氣,但眼神稍微清明了一些。
“走!”墨菲斯背起自己的裝備,攙扶起沙漏。莉娜早已握緊短棍,走在了最前麵,循著地麵上那些新出現的、顏色略淺於周圍腐殖質的灰白足跡,以及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令人心神不安的“沉寂”餘韻,追入濃霧。
霧氣在林間穀地深處愈發厚重,能見度不足十米。光線被徹底揉碎、稀釋,四周隻剩下模糊的樹影和嶙峋的岩石輪廓。寂靜是這裡的主宰,但不是安寧的靜,而是那種萬物屏息、仿佛在畏懼某種無形存在的死寂。莉娜的血脈感知在這裡變得極其壓抑,如同在粘稠的膠水中掙紮,那些原本清晰的森林生命波動,此刻都變得微弱而扭曲,仿佛在刻意遠離他們行進的這條“路徑”。
陳淪的足跡斷斷續續,有時清晰,有時又似乎完全消失,但那種“沉寂”的引導感始終存在。他的速度並不快,甚至有些遲緩,但步伐有種奇異的恒定感,不因地形起伏而有絲毫改變。
他們追了大約十分鐘,前方的霧氣中,隱約出現了那個僵硬行走的背影。陳淪灰白色的衣衫在昏暗中幾乎與霧氣融為一體,隻有那頭黑發和略顯單薄的輪廓,勾勒出一個“人”的形貌。他依舊向前,對身後的跟隨者毫無反應。
“他在往哪裡走?”沙漏壓低聲音,看著探測儀上顯示的粗略地形圖,“這個方向……不是出公園的路,是往更深的峽穀和廢棄礦區方向。那裡地質複雜,幾十年前就因事故和汙染封閉了,傳聞有各種怪事……”
莉娜沒有說話,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陳淪身上,以及自己烙印傳來的那種空洞灼熱感。她能感覺到,陳淪並非在隨意行走。他的移動,似乎受到一種極其微弱、但異常“堅定”的牽引。那牽引的來源……非常遙遠,非常晦澀,仿佛不是來自某個具體地點,而是源於某種“狀態”或“概念”——與他在遺跡基座上最後展現的、掌心那個灰白色印記所代表的“終末”、“歸零”、“沉寂”同源。他像是在……回歸?或者被召喚?
突然,前方行走的陳淪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回頭,隻是微微側身,灰白的眼眸如果那還能稱為眼眸)望向左側霧氣深處的一片區域。那裡隱約可見幾棵形態扭曲、大半已經枯死的古樹,樹下堆著許多大小不一的、表麵光滑的黑色卵石,排列方式隱約帶著人工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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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淪抬起手,掌心再次浮現那灰白色的印記,對著那片區域。
沒有光芒,沒有聲響。
但莉娜敏銳的血脈感知卻捕捉到,那片區域原本就相對微弱的生命與規則波動,如同被橡皮擦輕輕抹過,瞬間變得更加稀薄、更加“扁平”。幾片掛在枯枝上的殘葉,無聲地化為了灰白的塵埃飄落。而那些黑色卵石,表麵似乎也失去了最後一點幽暗的光澤,變得如同燒儘的煤渣。
他在“清理”路徑?還是在……“同化”環境?
做完這個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陳淪收回手,繼續向前。仿佛剛才隻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塵。
“他在……讓周圍的環境,變得更像他現在的‘狀態’。”墨菲斯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不是破壞,是‘轉化’。將活躍的、雜亂的規則,向著絕對的沉寂與惰性轉化。這能力……”
“這能力很可怕,也很危險。”沙漏接話,臉色更白,“對我們,對這片森林,甚至對整個世界的規則結構而言,都可能是毒藥。他現在就像一個行走的‘終末之種’,所過之處,萬物歸於死寂。我們跟著他,就像跟著一場緩慢擴散的……規則瘟疫。”
莉娜的心沉了沉。沙漏的話雖然殘酷,卻很可能接近真相。陳淪現在的狀態,絕非正常的“幸存”或“進化”。遺跡的寂滅氣息與他體內瀕臨崩潰的碎片產生了某種無法預料的反應,造就了這樣一個無法定義的“存在”。契約的力量或許保住了他物理形態的某種完整性,卻也讓他變成了一個規則的“黑洞”或“終點”。
但她無法就此止步。烙印的灼熱,契約的殘響,以及內心深處那份不願放棄的責任感與……或許連她自己都不願深究的複雜情感,都驅使她必須跟下去。她要親眼看到結局,無論如何。
霧氣似乎淡了一些,前方出現了一道陡峭的、布滿濕滑苔蘚的岩石斜坡。陳淪沒有攀爬,而是沿著斜坡底部一條幾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狹窄的縫隙,側身鑽了進去。
那縫隙之後,是更加濃重的黑暗和一股撲麵而來的、混合著鐵鏽、硫磺和某種陳舊機油氣味的冷風。風中有隱約的、如同歎息般的回響。
“廢棄礦道……”沙漏看著探測儀反饋的地質結構圖,“果然……他要去地下。這片區域下麵,是舊時代開采殆儘又因事故封閉的礦脈網絡。裡麵情況不明,可能有有毒氣體、結構塌方,還有……傳聞中的規則殘留汙染。”
礦道。地下。那通常是規則薄弱點、異常現象和古老秘密青睞的場所。
莉娜回頭看了一眼墨菲斯和沙漏。墨菲斯眼神凝重,但點了點頭。沙漏苦笑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傷臂:“都到這地步了,還怕什麼礦坑?”
三人不再猶豫,依次鑽入那道狹窄、潮濕、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岩石縫隙。
黑暗瞬間吞沒了他們。僅憑沙漏手中那盞光線微弱、在陳淪“沉寂場”邊緣勉強工作的便攜燈,他們看清了前方——一條向下傾斜的、粗糙開鑿的坑道,坑木早已腐朽,岩壁滲出冰冷的、帶著異味的水滴。坑道深處,無儘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湧動著。
而陳淪那灰白色的背影,已經無聲地消失在前方的黑暗拐角處,隻留下一縷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心悸的“沉寂”餘韻,如同引路的磷火,又如同送葬的招魂幡。
霧靄歧路,終入幽冥。
追尋者與終末的行者,一同踏入了地底更深沉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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