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聖殿的宏偉與肅穆，在離開其能量場範圍後，迅速被一種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的現實感所取代。返回水居的路上，引領他們的娜迦衛兵沉默不語，隻有水流拂過鱗片的細微聲響。街道兩旁經過的娜迦居民，依舊過著他們寧靜如深海洋流般的生活，但雷恩等人分明能感覺到，那些投向他們的目光中，除了最初的好奇與審視，如今更多了一層複雜的意味——是同情？是期待？還是某種置身事外的淡漠？
直到進入水居，那層無形的隔音與防護力場重新閉合，將外界的一切暫時隔絕，那種幾乎要將胸腔撐裂的壓抑感，才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轟然爆發。
“砰！”塔隆再也忍耐不住，將手中剛剛經過初步附魔處理、還未徹底完成的巨盾狠狠頓在乾燥平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他雙目赤紅，額頭青筋暴起，如同被困在籠中的猛獸。“王都就要被圍了！巴爾伯爵戰死了！鐵荊棘防線垮了！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同胞，正在被屠戮，正在向南逃命！而我們呢？！我們在這裡！在萬裡之外的深海底下！在談論什麼封印裂縫、什麼釜底抽薪的大道理！”
他猛地轉向雷恩，聲音嘶啞：“雷恩！你是團長！你聽到了，也看到了！五天！最多五天，獸人的先鋒就會打到王都城外！加西亞侯爵的八萬人，四天就沒了！王都剩下的守軍，加上那些剛剛被強令征召、連武器都拿不穩的農夫和貴族私兵，能擋多久？！一個月？半個月？等我們完成這個該死的、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深海任務，帶著娜迦的‘援助’回去的時候，王都還在嗎？！人類王國還在嗎？！我們回去，看到的會是什麼？！是廢墟！是屍體！是插滿獸人戰旗的焦土！”
“塔隆，冷靜點！”莉娜試圖開口，但她的臉色同樣蒼白，握著法杖的手指節泛白。她比任何人都理解塔隆的痛苦，因為那份家園將傾的恐懼，同樣在她的心底瘋狂撕咬。但作為魔法師，她的理智也在尖叫：艾瑟拉女皇的分析是對的，深淵之眼才是更大的、更長遠的威脅。
“冷靜？怎麼冷靜？！”塔隆揮舞著手臂，“艾莉希雅！你是汐族！你的家鄉也在無儘之海！如果有一天，一個你無法抵抗的敵人正在毀滅你的家園，屠殺你的親人，然後有人告訴你，彆急著回去，先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完成另一個任務，因為那個任務可能對長遠有幫助……你能冷靜嗎？！”
艾莉希雅身體一顫，嘴唇緊抿。她當然不能。汐族為了守護家園，付出了幾乎滅族的代價。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與恨，她感同身受。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塔隆。娜迦的援助固然重要，深淵的威脅固然可怕，但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家園被毀滅，那種感覺……
水居內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隻有塔隆粗重的喘息聲，和索菲亞手中探測儀器因為握得太緊而發出的細微“哢噠”聲。
艾吉奧的身影不知何時已從角落的陰影中完全浮現，他靠著牆壁，雙手抱胸，臉上慣有的那種玩世不恭的淡笑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尖銳的審視。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同伴的臉，最後落在雷恩身上。
“塔隆說得有道理。”艾吉奧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得如同冰錐，“感情上，我們沒人能接受。但問題在於……我們回去，能改變什麼？”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們是傭兵，不是軍團。我們的長處是特種作戰、小隊突襲、情報偵查、斬首行動。在數十萬大軍對壘、尤其是有金剛比蒙這種怪物存在的正麵戰場上，我們這幾個人，就算個個都是戰鬥師、大魔法師，扔進去，能濺起多大水花？刺殺獸人指揮官？先不說能不能找到、能不能近身，就算成功了，能阻止比蒙的腳步嗎？能逆轉潰敗的士氣嗎？”
他看向塔隆：“你想象一下，我們出現在王都城外，麵對鋪天蓋地的獸人大軍和那頭山一樣的怪物。我們能做什麼？塔隆，你的盾能擋住比蒙幾拳？莉娜，你的禁咒需要多久吟唱？在戰場上，敵人會給你這個時間嗎？索菲亞的藥劑能救幾個人？星塵的傳送能帶走幾個？我……我能暗殺幾個？”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鈍刀子，割在眾人的心上。現實如此冰冷，如此殘酷。
“那我們就在這裡，什麼也不做？等著聽王都陷落的消息？！”塔隆低吼道，聲音裡充滿了不甘與無力。
“我們不是‘什麼也不做’。”莉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用最冷靜的語調分析，“我們在執行一個可能從根本上打擊敵人、為陸地爭取最大希望的任務。艾瑟拉女皇說得對，暗影議會是這場戰爭的幕後推手，深淵之力是獸人可能變得如此強大的潛在原因。封印深淵之眼，破壞暗影議會的核心儀式，就像斬斷毒蛇的七寸。這比我們回去在戰場上多殺幾百個獸人，意義要大得多。”
“可是時間！莉娜！”索菲亞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儀器，她的眼睛因為缺乏休息和焦慮而布滿血絲，但頭腦卻在高速運轉，“時間差！完成任務需要時間，返回陸地需要時間，整合援助、投入戰場需要時間！王都可能……等不了那麼久！我們需要一個更快的方案，或者……一個能同時進行兩件事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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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塵一直安靜地坐在平台邊緣，手中捧著那枚“潮汐星核”，紫色眼眸中星輝流轉，仿佛在感應著某種超越眼前爭執的脈絡。此時，她緩緩開口，聲音空靈而奇異：“陸地的時間……和深海的時間，流速並不完全一致。我能感覺到，永恒宮殿的魔法陣，在某種程度上扭曲了局部的時間流，雖然很微弱……而且，深藍回廊的移動，也涉及時間與空間的折疊。”
她的話讓眾人一愣。
“你的意思是……”雷恩第一次開口，聲音低沉。
“娜迦女皇承諾開啟的‘捷徑’，或許能極大地縮短我們返回的時間。甚至……如果操作得當，有可能在我們完成深海任務的同時，讓陸地的援助行動提前啟動。”星塵的話有些跳躍，但她顯然在嘗試表達某種模糊的預感，“關鍵在於……協調，以及……信任。我們信任娜迦會履行承諾，而娜迦……也需要信任我們能完成任務，並且……在陸地發揮關鍵作用。”
“說到底，我們還是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那個深海任務上！”塔隆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可那任務到底有多難？要多久？我們一無所知！塞壬娜隻說要準備，要訓練！可王都等不起！”
“那就去問清楚！”雷恩猛地站起身，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斷所有猶豫的決斷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爭論。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那目光中有理解塔隆的痛苦，有認同莉娜的理智，有體會索菲亞的焦慮，也有思索星塵的玄奧，但最終，所有這些情緒，都被一種身為領袖、必須在絕境中做出選擇的沉重責任感所覆蓋。
“我們不能在這裡，用自己的猜測和恐懼互相消耗。”雷恩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我們需要最準確的情報，最詳細的計劃，最現實的評估。然後，基於這些，做出我們‘黎明之劍’的抉擇——不是被情感或道理裹挾，而是作為一支團隊，一個整體，在對所有可能性進行最冷靜、最殘酷的評估後，選擇那條我們相信能最大化希望、哪怕希望再渺茫的道路。”
他看向艾吉奧：“艾吉奧，我需要你立刻去聯係塞壬娜統領。不是以請求或抱怨的態度，而是以‘黎明之劍’正式要求進行戰前最終簡報的名義。告訴她，我們需要知道關於‘深淵之眼’核心區域的一切已知情報——地形、能量亂流強度、深淵魔物種類與分布密度、暗影議會可能的守衛力量預估、以及封印任務的具體步驟、預計耗時、每一步的風險評估、成功概率的詳細推算。越詳細越好，越殘酷越好。”
“明白。”艾吉奧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陰影，消失在水居入口。
雷恩又看向索菲亞和星塵：“索菲亞，星塵，在我們得到詳細情報之前，我需要你們從各自專業的角度，進行極限推演。索菲亞，假設我們要在深淵環境下戰鬥，我們的藥劑儲備、特彆是抗腐化、精神防護、緊急治療的藥劑，在最佳、一般、最差三種情況下，能支撐多久？我們需要娜迦提供哪些關鍵材料，才能在最短時間內完成補充和升級？星塵，利用你對空間和星辰的感知，嘗試感應‘深淵之眼’附近的空間穩定性，以及……有沒有可能利用空間特性，縮短任務某些環節的時間？哪怕隻是理論上的可能。”
“交給我。”索菲亞立刻攤開筆記本和材料清單，進入了全神貫注的計算狀態。
星塵閉上雙眼，雙手托著潮汐星核，周身開始彌漫出淡淡的星光，與水晶中的潮汐韻律隱隱呼應。
“莉娜，塔隆，”雷恩最後看向他們，“我知道你們的痛苦和掙紮。我同樣如此。但現在，我們需要把所有的情緒，都轉化為最清晰的思考。莉娜，你是團隊的大腦，我需要你在我得到情報後，和我一起分析每一種行動方案的可能結果，評估風險與收益。塔隆，你是我們的堅盾，也是我們決心的基石。我需要你在我做出決定後，無論那決定是什麼，用你的力量和意誌，支持它，貫徹它，直到最後。”
莉娜看著雷恩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決意，心中的紛亂漸漸平息。她點了點頭，開始默默整理思緒，準備進行最複雜的戰略推演。
塔隆看著雷恩，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最終，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走到自己的巨盾旁，盤膝坐下，開始以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運轉鬥氣，打磨心神。“我知道了。你是團長。你下命令，我執行。但是雷恩……”他抬起頭，眼中燃燒著熾熱的火焰，“如果你選擇留下完成任務，那就要用最快的速度，用最強的力量，去完成它！然後，我們回去！哪怕王都隻剩下一片瓦礫，我們也要殺光那群綠皮雜碎，為巴爾伯爵，為所有死去的人……報仇！”
“我會的。”雷恩隻回答了三個字，但其中的分量，重如山嶽。
接下來的等待時間，漫長而煎熬。水居內隻剩下索菲亞書寫時沙沙的聲響，星塵身邊星光流淌的微光，以及塔隆運轉鬥氣時沉重而穩定的呼吸聲。莉娜閉目沉思，手指無意識地在法杖上輕輕敲擊。雷恩則如同一尊石像，站在水居中央，目光穿透無形的力場牆壁，望向外麵那片永恒寧靜、卻與陸地苦難隔絕的夢幻海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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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個潮汐時後，艾吉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再次出現，手中拿著一枚比之前見過的任何水晶都要大、內部仿佛有無數細密符文和水流光影交織流轉的深藍色棱柱體。
“塞壬娜統領正在‘潮汐之心’主持一場緊急軍議，無法親自前來。但她給了我這個。”艾吉奧將棱柱體遞向雷恩，“這是‘深淵之眼’絕密檔案的水晶拓印，包含了娜迦族近千年觀測和三次代價高昂的試探性偵查所獲得的所有核心情報，以及……本次封印任務的‘可行性推演模型’。她說……看完之後，如果我們還有疑問，可以在兩個潮汐時後，通過喚潮珠聯係她。另外……”艾吉奧頓了頓，“她讓我轉告：女皇陛下已下令，對獸人沿海據點的全麵襲擾，於一潮汐時前，正式展開。第一批攜帶簡易援助物資的偽裝商船，已通過隱秘航線，駛向人類王國南部尚在控製中的港口。這是……娜迦的誠意，也是承諾。”
雷恩接過那枚沉重的棱柱體，入手冰涼，內部仿佛承載著一片微型海洋與一個恐怖世界的縮影。他沒有說話，隻是將精神力緩緩注入其中。
瞬間，海量的信息流如同狂暴的洋流，湧入他的腦海。若非他精神力經過多次錘煉，遠超同階戰士，恐怕瞬間就會被這信息衝擊得暈厥過去。
首先是“深淵之眼”內部的結構影像。那並非一個簡單的漩渦，而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多層次的、空間結構極不穩定的“漏鬥”狀區域。影像標注出幾個關鍵地帶：
外圍紊亂區：充斥著狂暴的水流、空間碎片、和低濃度的深淵腐化氣息。這裡遊蕩著大量的低階深淵魔物，如小型噬魂魔、血肉畸變體。娜迦的觀測站主要設在這一區域邊緣。
中層亂流回廊：如同迷宮般的、由不斷生成又湮滅的能量亂流構成的通道。這裡是空間畸胎和低語者的主要活動區，地形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方向感極易喪失。
內層靜滯黑淵：靠近裂縫核心，反而詭異的“平靜”。海水呈現出粘稠的、不反光的純黑色，仿佛連時間都變得遲緩。這裡是高濃度腐化氣息的源頭，也是暗影議會儀式的核心區域。情報顯示，至少有三位暗影議會高階成員實力預估在魔導師戰鬥師巔峰以上）長期駐守，配合大量經過深淵氣息強化的合成獸和改造生物守衛。裂縫本身，就在這片黑淵的最深處，被數層邪惡法陣環繞。
接著是關於深淵魔物的詳細資料，比之前在智慧回廊看到的更加詳儘、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附帶了大量真實的雖然模糊）戰鬥影像記錄，展示了這些怪物各種詭異的攻擊方式和驚人的生命力。